亲戚们好像都在等着蓓蓓——这就是亲戚们还坐在这里的原因。蓓蓓直犯蒙,这是怎么回事!
蓓蓓见她自己双亲健在,松了口气——看样子没死人。
可是,比死还难受。
蓓蓓这才知道,爸爸破产了。
这年月,穷已然耻辱。由富到穷,更是奇耻大辱。爸爸和妈妈竟都变得没出息了,他们任由亲戚们侮辱。
人在极端处境下是可以甘心受辱,但往往难以承受自己的父母甘心受辱。
蓓蓓自小被当成家族中的小公主。她一贯认为,亲戚们都抢着巴结她爸爸和妈妈,是天经地义。
好像真的是,打人就是要打脸。
亲戚们极尽揶揄之能事,张口闭口骂她一家三口“穷光蛋”,仿佛亲戚们都是先知,早已卜算出她家这场横祸。
原来真的是有晴天霹雳!
蓓蓓坐在那里,动也不想动,真想就这么死了才好呢。除了一颗凭本能还在跳动的心脏,她整个的人都静止了。她嘴角带着一抹苦笑,她的眼睛是死的。
但是她还能听见亲戚们的话。她现在既不是死,也不是生,而是在地狱中。
亲戚说:“是章舜廷趁你爸爸最难的时候,害你爸爸,把你家整到破产。”
妈妈立刻警觉地阻止亲戚们:“你们何必再提章舜廷?”
蓓蓓捂住耳朵真不想听下去,可是亲戚们对她不依不饶。
亲戚说:“要不是她李蓓蓓,章舜廷怎么会把李家往死里整?章舜廷对她念念不忘!她不要脸。分明是世交,她还管章舜廷叫叔叔。她竟然跟章舜廷发展出那种……那种关系!”
章舜廷,章舜廷,她不想再从亲戚们嘴里听见“章舜廷”这三个字。
可亲戚们偏偏要大说特说。
亲戚说:“要怪就怪她爸爸自不量力、活该倒霉,谁让她爸爸竟敢跟章舜廷作对。”
是了,把她爸爸害到破产的人,就是章舜廷!
她好奇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和章舜廷在一块的每时每刻。
她好奇自己居然还记得他说每一句话时候,他的每一个表情。
他并不是没有反复提醒过她,他自己有多坏。
因此那时她说:“哪有你这样的男人呢,天天提醒自己的女人,自己有多坏。”
他便说:“我比你大这么多,都能当你爹了。你找我,你可是亏了。”
她便说:“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他捏捏她的鼻子:“那你就更亏了。”
她托着腮说:“我愿意。是的,我愿意。我是为你生在这世上的,就算为你少活几十年,我都愿意。”
现在,她可还甘愿为他,少活几十年吗?
她在心里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章舜廷!
她真恨不得杀了他。
蓓蓓望着客厅犄角里,黑檀木架上的大马士革花纹刀。拿刀杀他这类玩笑话,不是没有对他说过的。
她瑟瑟哆嗦起来。
开玩笑的时候,谁会想到,最终玩笑都要成真。
有一次她举着他的蘑菇,开玩笑说,要像电影里那样割下来,永远留给自己私用。
她应该再去见他一面吗?
蓓蓓死死盯着大马士革花纹刀。
仿佛魔鬼从那把刀里发出召唤,蓓蓓从心里到眼神都成了冰。
突然间,客厅里鸦雀无声。静得让人害怕。
蓓蓓看见妈妈走到茶几边。舅舅们都以为妈妈要为他们续茶水,都忙欠起上身。
这时妈妈却做了一件令大家震惊的事情。妈妈跪下来,响亮地给三舅磕了一个头。
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妈妈竟再次嗵地给三舅磕了一个头。
两记响头磕完,妈妈将脸和肩贴伏在地上,闷不做声地直冲着三舅。
蓓蓓一旦从惊骇中醒来,便直奔过去,挨着妈妈跪下。
后来,蓓蓓明白妈妈磕头的缘故时,痛彻心扉。
妈妈给三舅磕第一个头是因为,三舅替爸爸还了一笔债。
原来,爸爸李君佑的企业收归政府,四辆豪车、京沪房产、法国酒庄都抵债了,这座别墅也马上要收走。资产抵清,尚余一笔两千万的私人借款,债主是黑社会,又混出了上层关系,属于黑社会中的精品。债主放言,要么还钱,要么砍爸爸一只手下来。今天召集家庭会议,就是想请亲戚们帮忙,看能不能凑笔钱还债——挽救爸爸的这只手。
三舅答应,救爸爸这只手。可是三舅说,无论如何,蓓蓓家必须慢慢还三舅这笔钱。
妈妈给三舅磕第二个头是恳求三舅,债只归妈妈和爸爸,不要摊到蓓蓓头上。
蓓蓓还在妈妈身边跪着,听见三舅妈尖声冷笑:“既然都破产了,娘儿俩一个比一个穿得好。这么贵的套裙,我都穿不起。哼……磕头装惨,是给谁看呢?”
妈妈哭着摸三舅的膝盖:“三弟,把蓓蓓放了吧!”
三舅把膝盖拿开。
亲戚们也都沉默。没有人愿意出面为蓓蓓求情。
妈妈只好取出合同,写下了李蓓蓓的名字。
爸爸讨好地给三舅妈鞠躬:“要不……再商量商量……”
蓓蓓走上前按了手印。蓓蓓拇指按下的一瞬间,爸爸伸手挡了一下,不让女儿画押。
然而,爸爸阻拦的胳膊却被妈妈劈手打开。爸爸怨愤而悲哀地凝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