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的日子并不难过,没有母妃严厉的训斥,也没有先生喋喋不休的说教,我睡了懂事以来最安静的一个觉,醒来忽而想起父皇的猝然驾崩,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十几年的荣华富贵,昨夜的大逆不道,在眼前一幕幕,恍如南柯一梦,一夕之间灰飞烟灭。我忽然很想知道自己是谁,又将何去何从。
心中一片清明,从未有过地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资质是如此地平庸,我大抵是最胸无大志的皇子,母妃跟我说多了那个位置是我的,我便信以为真那是我的了。
两天一夜后,我被人带了出去,有人服侍我穿好王爷的服饰,牵着木偶似的我前往金銮殿。大殿的龙椅上治平高高在上,皇后娘娘的身影在珠帘之后若隐若现。大殿中,跪着满满的文成武将,为首第一排武将一身杀气,全是陌生面孔,我竟然一个都不认识。
只听得一道清冷的女音徐徐言道:“微臣此番前来,奉先帝之命回京助太子殿下登基,及率武将给新帝贺喜。如今大局已定,待先帝……先帝诸事停妥,微臣就不一一给圣上、太后和诸位大臣一一话别了。”
她哽了哽,始终没有吐出“出殡”二字。
我向她望去,她和传说中的定北王大抵是不同的,和母妃也不相像,一身布衣,容貌姣姣,眉目温和,站在武将最中央的她,不张扬,不凌厉,却也难以令人忽略。多年后,我才知道那是岁月沉淀的优雅,不争不显不露已是风景。
“请王爷念新帝年幼,留京摄政,哀家感激不尽!”珠帘之后透出几分恳求之意。
“如今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圣上雄才大略,风华正茂,朝中人才济济,文有流芳、小阳之流,武有文锦、百里之辈,又何需微臣留京?微臣离京多年,荒于政事多年,惯于‘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连豆子都种不好,恐怕是不得不辜负太后的美意了。”她声姿高畅,眉目疏朗,“但是,微臣也有个不情之请。”
“王爷但说无妨。”
“先帝驾崩,贵妃娘娘悲伤过度,昨夜随先帝而去。她心中最是放不下大皇子,微臣忝为大皇子姨母,请圣上和太后允许微臣将他带在身边教养。”她不徐不急地道。
我本已最好了最坏的打算,听了此话心中不得不一震,皇后居然以德报怨给母妃留了最后的一丝体面,秋惊寒竟然想要给我谋一条生路。
满殿大臣皆寂静,皇后与治平也未应声。
“先帝在世时,常言皇后娘娘恢廓大度,太子殿下温良宽厚,大皇子志虑忠纯。如今,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在即,不知微臣能否也沾沾皇恩?”她淡淡地道。
“定北王对朝中武将半数有半师之恩,治修能得你亲自教养,那是他的福气。先帝若泉下有知,必然也是倍感欣慰,哀家又岂会不许?”皇后笑道。
我随秋惊寒离京那天,也是我被受封为逍遥王的那天,秋高气爽,丹桂飘香。
我随着秋家军跋山涉水,从富贵无比的京城到烟雨朦胧的江南,从黄沙漫漫的塞北到风情迥异的凉州,走没走过的路,看没看过的风景。不知不觉,竟然觉得天地间都宽阔了。
我以为“种豆南山下”只是秋惊寒婉拒摄政的托词,没想到竟然是真的。种豆的不仅仅有秋惊寒,还有淮北王慕致远和他们的三个孩子,安乐郡主也不例外。我第一次摸到了泥土的柔暖,第一次闻到了土地的清香,内心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平静。
定北王府最不缺的便是王爷,所以他们从未把我当成王爷来对待,浇水、种花、种菜、穿布衣、吃斋饭,也从未少过我。府中只有几个粗使的下人和残缺军士组成的护卫,穿衣、磨墨、打水、洗衣都得自己动手,在日出日落中我竟然感受到欣喜一点点得增多,体会到曾经锦衣玉食不曾有过的快乐。
府里没有先生,但不是没有课业,因为秋惊寒和慕致远就是先生,每日变着花样出着稀奇古怪的难题,三个孩子加上我经常被折腾得死去活来,比如去射大雁,去观察蚂蚁,去张目对日,去看猫捉鱼……诸如此类,不胜枚举。课业之余,慕致远夫妇极少露面,也不太管束我们,比如秋明哲就极为喜欢造船,他有一个院子,院子里全都是图纸、木头和刀具;比如慕明澈喜欢琢磨庶务,府里的管事都听他的,各项开支也由他说了算;又比如慕东篱喜好拳脚功夫,成王妃沈黑妞、辅国大将军莫问是她师父。慕致远夫妇非但不阻碍他们,闲暇时还会指点一二。母妃若是在世,见到他们这样的一家子,必然又要说不务正业了。可我却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实、鲜活,平凡,并心生向往。
他们并不怎么管束我,府中也没有什么禁地,包括传说中的玄机阁,慕致远还怕我不小心触动了机关,特意吩咐秋明哲带着我走了一趟。
这样平淡的日子过了半年,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向秋惊寒隐秘地表达了想做画师的想法,因有求于她,第一次叫了她“姨母”。
她忽然笑了,眉目如画,春暖花开。
我低首等着她的回复,我想知道她是不是也会如母妃一般训斥我“不务正业”。
“你来得正好,穹苍整日捉着我学画,简直是苦不堪言。”她眉开眼笑,几乎欲手舞足蹈了。
穹苍?我想了很久才知道是崔昊的字,那个父皇颇为欣赏却不太乐意当官的太守,那个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