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铎拂衣坐下,颔首道:“让他进来。”
一个青衣锦服的年轻人闪身入内,单膝点地行了个礼,按剑起身。
承铎道:“如何?”
年轻人恭敬地答道:“属下按主子说的,从燕州边镇一路巡查了九个关口,都没什么动静。最近的胡人兵马离边防五里。因为朝廷日前恩准和亲,他们估摸我们不会出战,疏于防范。燕州稍远一点的镇子,百姓还赶集办年货呢。”
“这样才好,不要让他们知道我来了。”承铎笑一笑,一手在桌上轻点着,沉默片刻,突然又叫道,“杨酉林。”
“在。”铁塔应声答道。
“十三公主那边安排得如何?”
“已经安排哲修护送回京了,王爷的手札也一并交给公主转呈皇上了。”
承铎点点头道:“嗯,承锦聪明,见了皇兄必然会把我的意思说明白。”说着他抬头看去,却见杨、赵两人都面有忧色,他了然一笑,放缓声音道,“没打起来时,朝廷上争论不休;打起来了,一切就我说了算。所以,打了再说!”
两日后的夤夜,杨酉林引兵绕过休屠王的前阵,轻骑一夜往返两百里,直捣休屠王大营。赵隼兵出休屠王左翼,硬生生将休屠王的左路军切离了大军,逼到燕州以东。休屠王措手不及,根本无法迎战,便仓促北逃。一时间渔阳鼓传,边声四起。这燕、云二州的千里疆界上,南北两军都应声而动。这个年,想是不能太太平平地过了。而这胡天胡地里,竟又飘起了鹅毛大雪,旬月不停,大有一改江山旧颜之势。
远远的山岗上,承铎一骑当先,一身明亮铠甲与雪地相映,熠熠生辉。他身后是一路跟随的从骑和上将军赵隼。赵隼一夜血战,凌晨才赶回中军,从人到马已是一身疲惫,唯有一双眼睛还炯炯有神,此时随着承铎巡弋而来。
“这里的天啊,就是说变就变。昨天一夜都在雪地里滚,马蹄子打滑,好不容易才摸了过去。不过那些胡人也没想到大雪天会有突袭,一个个窝在帐篷里喝酒吃肉。我们走到大寨不足百米了,哨兵才发现……”赵隼原本是世家子弟,少年时就跟承铎一处闹,所以在他面前也随意许多。
承铎耳朵听着赵隼精力过剩的演说,眼睛却注意着沿路几个逶迤而行的边民百姓,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心中一动,停下来,唤住一个背着柴禾,走得不慌不忙的青年人。
“昨夜兵戎之声你们可听见?”
“什么?”那青年人看他骑装劲甲,英武不凡,有点失措地问。
“呃,就是我们和胡人打仗了,你们知道不,害怕不?”承铎的声音舒缓和悦。
青年人见他神色亲和,挠一挠头巾说:“哦,知道的。昨日就没有出来,知道军爷们要来,买足米面守在家里。还有不少人,连夜赶到南边亲戚家去了。”
承铎仍然温和地问:“那你为什么不走呢?”
“俺爹腿脚不好。这不,今天背上两天的柴,这两日都不出门了。军爷,这仗要打多久?”
“不久了。你们怎么知道大军要来的?”承铎微微笑。
“是东方先生说的。”
承铎扫一眼赵隼,赵隼立刻禀道:“此人复姓东方,住在平遥镇西的无名谷,是个山野农夫,常常来这边集上贩卖些自家产的谷豆。他时常说些风雨时令给农人们作为耕种的指导,没有不准的,所以大家都比较信服他,称他为东方先生。”
承铎脸色平淡,没有任何表情,不轻不重地说:“农人说说时令也就是了,妄议军事国政便是僭礼逾分。”言罢,他扭头便走,一路行上那高坡,正对着昨夜激战的山脚。敌寨依山而扎,已烧成一片灰烬。迎面是杨酉林策马上山来,马背上搭着什么东西。走近来,才见长发委地,是个白衣女人。
赵隼一见,先就笑了,道:“你不是追休屠王残部去了,怎么追出个这?”
杨酉林只手一提就把那女人拽下马来,扯着衣领拎到承铎面前,没好气道:“那老毛子太狡猾,拿这女人做掩护,自己跑掉了。我追出五十里,想着王爷不让远追,这才回来了。休屠王到底躲去了哪里,不妨问她!”
赵隼嘻嘻笑道:“休屠王这里只有六万人,他本部被袭,四面的驻军都收拢来。就是王爷让你远追,你也追不着人,这会儿弄个女人来塞责。”
杨酉林哼了一声,正要开口,被承铎挥手阻止了。他低头打量那女人,头发甚长,却不是漆黑颜色,雪光下仿佛是深棕色,散乱地披在脸上。看服色太素净,衣料却是极贵重的雪缎。
承铎抓着她的头发让她仰起头来,一手拂开她脸上的乱发,才发现这女子并不大,十七八岁的模样,很是清灵,眉尖的颜色淡淡青青,神色之中却并无惊惧,说不出是茫然还是深邃。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覆住眼眸。
他波澜不兴地问:“你是什么人?”她不像胡人,胡人的下颌宽阔,没有她这样怡人的弧度;胡人的鼻翼厚实,没有她这样小巧秀丽。她长长的睫毛似荷尖上的蜻蜓,停在那里一动不动,似是没有听见承铎的问话。
承铎松开她的头发,大声喊道:“阿思海!”一个骁勇的胡人,作南军打扮,飞驰过来。这个阿思海本是个胡人,四年前被承铎收服,平日常在北边哨探。彼军布防,乃至王公贵族的日常做派他都晓得。这两年承铎虽然不在北疆,可他安排下的老底子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