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走的那三四年里做了什么?据说是穿过了达尔马斯卡大沙漠,寻求神功的真谛去了,还带回来许多特产,甚至有许多真正的体悟。他的一切都那么真实,真实得让人无法怀疑,至少让江湖舆论无法怀疑,但是,他做的一切都无法说服银尘。
银尘从来不相信,雷霸天的弟子敢背着这个据说很强势跋扈的师父干任何事情,任何事。
而他在血阳城里,目睹过林彩衣和雷九炫之间的对决,也事后知道这段恩怨。他知道雷霸天但凡有点真正的男儿骨气,绝对会对雷九炫的事情咬住不放,追查到底,那么他就没有任何时间来做那么多善事了。
银尘更不可能相信,雷霸天会不知道雷九炫出事。
因此,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雷霸天和雷九炫一样,效命于建州奴儿。
他知道这个,但是他没法说出来,哪怕他是天下第一锻造师,却也不是天下第一宗师,江湖门派武斗的事情,他插得上手却插不上口,他就算鼓动许多人去说这些,也不可能比雷霸天能鼓动的人更多,更有分量,在如今正道衰微,魔道昌隆的江湖之上,大大家都是一个养子,只要大体上还能维持着一张伪善的面皮,那就算是至善至正的大侠名士,谁敢揭了这张皮,谁就是全天下人共同讨伐的邪魔异类,而此时的正道,早已被挤压得蜗居于血阳城,出门都不敢亮明身份。正道的话,银尘的话,自然可以被人置之不理,也可以被人任意断章取义,诋毁篡改。
若非正道之声音不显,敛空痕敛月灵何以如此狼狈?他们若是投了玄天阁,建州奴儿又怎么敢千里追杀?
所以啊,银尘此时并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他知道此时此刻,大殿里一切人的一举一动,都被人默默监视着,他虽然不怕,却也不想在正戏还没开始之前就搅得天翻地覆起来。
那人出去后不久,就有一群身穿彩色罗纱裙,腰后面挂着一口黑沉沉的小铁箱的女子走上来,为他们端茶倒水,甚至将桌上不管动过没动过的,但凡冷了的菜肴都换了一遍,仿佛银尘他们真的是在享用什么了不得的大宴一样。银尘随便瞄了一眼这些体态婀娜,背着沉沉铁箱依然莲步轻移的妙龄女子,看出她们都是一样的眉眼纤细,神情柔顺中不乏精致灵秀之气,全不像建州女子那样只是单纯地柔软卑怯。他的心里微微一紧,面上也不太铜块起来,只因为他看出来,这些女子俱都出身三途河之南的灵秀水乡,而且可能都是书香门第的女孩。
她们背后的铁箱如同命运的枷锁般沉重非常,那里不可能有多余的空间藏下任何兵器。
那是大才奴锁,建州奴儿的象征。
他的心里只有一股微弱的,紧缩一样的刺痛,他大体知道这些女孩的心里背负着无上的悲苦哀怨,如同建州奴儿败走之后,依然选择自尽的血阳城的女儿们。
只不过,这世上再也不会有另外一座血阳城了。
潘兴周围,或者说第七王朝治下的南国腹地,文华鼎盛的同时,也渐渐失了硬朗的风骨,这些女孩和她们的家人多半认为命运如此,怨不得任何人,不可能有血阳城居民那样众志成城拼死一搏的勇气的。
而银尘,纵然有血阳城那时千百倍的力量,却也无法将她们救出来了。
能救什么?
这些女子想来都是家里人花了重金,主动送过来当奴才的,贞洁名分都归了建州奴儿,人身关系就绑定在建州奴儿身上了,让他怎么救?
纵然是神,也不可能控制得了人心啊。
他这么想着,感觉有点萧瑟,分神的瞬间不防一位女子忽然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直直走到了他面前,轻声道:“这位公子,我们公子有请。”
她的话让整整一桌子的人都冻住了。
银尘抬起眼帘,看着这位站在六尺之外,垂着手,垂着头,娇嫩可爱的小侍女。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
这个侍女和旁人不同是个真正的建州女子。
可她給银尘的感觉很奇怪,这种奇怪并不是因为她根本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更别提杀意,反而让银尘觉得她本身就很奇怪。
银尘抬起手,向下压了压空气。
他的动作组织了想站起来的李升阳,和几乎想暴起杀人的一玄子和张白生。
作为法神,他已经清晰地感应到,这间大殿的角落里,涌动起来深沉澎湃的戒备和杀意。
这些杀意和这个女子并无关系,这些杀意都存在于一些刻意用烛光造成的阴影中,那阴影里面深邃无比,内容远比一片阴影多得多。
整个通神馆,根本就不是一间敞开的大殿。
除了靠门的一面墙,其余三面墙后面还有更多的墙,更多的房间,暗间,所有的暗门,也都开在阴影中,伪装成各种意想不到的东西。
总之,这里从结构上就非常适合埋伏,无论是什么样的埋伏都适合。
那些埋伏之中透出的杀意,凝而不散,却并未针对任何人,或者说,其实针对所有人。
针对所有不听指令的人。
银尘有点不痛快,他其实并不十分理解,或者十分认同天下武士对白龙榜的追捧。“明明就不是天榜嘛。”他腹诽着,却也并未立刻答复那侍女。
他周围的烛光似乎又开始摇晃起来,似乎但凡离他近一点的灯架上的蜡烛都不太老实。
他不理解为什么天下人要对白龙榜趋之若鹜,也不知道这个榜单上的名号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