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李云彤因为失子之痛,迁怒于他。
虽然是盛夏,东月宫却不像往年绿意盈然,不光园子里看不见那些本该生机盎然的花草,就连那些生长多年的大树也无精打采,看上去四处都是死气沉沉的模样。
在宫门前迎接松赞干布的女官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的神色,轻声道:“自从赞蒙失了那个孩子,这几个月都是不言不笑的,也不许奴婢们种花种草,说是看着碍眼。这宫里头的人不光说话不敢大声,平日里笑谈也不曾有,生怕惹了赞蒙的不快。赞蒙这些日子很难入睡,夜里也常常哭醒过来,今个也是好容易才睡着了,奴婢们都不敢唤,所以才没有去迎接您回宫……”
听了女官的那些话,站在东月宫的寝殿外,松赞干布不由将两手紧握成拳的手,他突然有种无法面对的紧张感。
这种紧张,是他面对羊同的千军万马都不曾有的。
深吸了一口气,松赞干布提脚迈了进去。
屋里静悄悄的,侍候的秋枫等人见他进来,无声地行了礼。
松赞干布的眼睛看向秋枫,秋枫无声地给他说了一句,“赞蒙睡的呢。”
虽然听出秋枫话语里的意思是李云彤正睡得呢,让他别打扰了,松赞干布还是加快了脚步走到罗帐半垂的床榻边。
摇扇的宫女见他过来,连忙退开行礼。
看到东月宫的人一举一动全都是屏气敛息,连跟他行礼都不发出半点声响,松赞干布心头不由一惊。
侍候的人这般小心,显然是怕惊扰着文成,他竟不知,她的睡眠竟然已经差到了这般地步!
罗帐之中,李云彤虽然睡着了,但显然并不安稳,眉头也是轻轻皱着,象是睡梦中也甚是不愉快。
松赞干布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长长的睫毛在李云彤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乌发黑睫显得她的脸愈发苍白,连往日红润的唇都淡成了浅粉色,人也比他走的时候清瘦了许多。
松赞干布忍不住摸上李云彤的手,明明是活人,可她的手却是冰凉,这还是盛夏的天气,她的身体就差到这般田地……后悔和愧疚席卷而来,松赞干布如同缺水的鱼张大口呼吸了好几次,眼角都有些湿润了。
他闭上眼睛,将那要滚落的泪逼了回去。
等他睁开眼睛,看见李云彤已经醒了,两眼无神地看着帐顶,眼睛没有任何焦点,如同石头人一般,无喜无悲。
松赞干布的手再度紧紧握成了拳头,半晌方才缓缓松开,他看向李云彤,用最轻最柔的声唤道:“文成……我回来了……”
只是短短几个字,松赞干布倒像是用尽了力气,比他向古尔台射出的那三支箭还要费神。
枉他志得意满,以为自己能够纵横驰骋,天下事尽在掌握之中,结果却是连自己最想护着的人都护不住,他在前头浴血奋战,他以为可以信任的兄弟在后头给他捅刀……
没有出生的那个孩子,于他,不过若干子女中的一个,于她却是唯一的一个。
他要如何补偿她,才能令她走出伤痛?他要如何宽慰她,才能令她重新欢颜?
急血攻心,松赞干布的顾不得唇角流下的鲜血,将李云彤半抱坐起,再次温柔地呼唤道:“文成,文成,是我,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