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这个大匣子,赵无安居然就这么混进了酒楼里头。从后院往里走,并不能直接走到正厅,而是先得上二楼,从二楼后厨绕到前面的雅间走廊,才能再通过楼梯回去。
赵无安在楼道里转了半天,也没撞上半个人,偶有伙计端着两盆大菜跑上跑下,也被他轻而易举躲了过去。等把二楼差不多摸索完了之后,赵无安便走回了前厅,向下望去。
果不其然,正中戏台上,一滩暗红发黑的血迹尚未清扫干净,而坐在戏台附近的食客们,大都对那滩血迹指指点点,交流着些道听途说的故事。
赵无安上到三楼。按段桃鲤所言,李凰来的房间应该就在第一间。
赵无安伸手推了推门,并未推动,只是隐约听见里面传来人走动的声音。
赵无安正待凝神细听时,隔壁屋子里忽地走出来一个客栈伙计。这一次赵无安是想躲也躲不过了,与那伙计打了个照面,伙计当即警惕道:“你在这里做什么?这间客房有人住了。”
“啊,正是如此,我才想来这问问的。”赵无安面不改色,撒谎张口就来,“我这人呢有个坏毛病,出来住店一定要住离楼梯最近的一间,为了这个就算多花点钱也无所谓。”
伙计叹道:“那这位客官您还是歇着吧,我这边这间刚打扫完,能住人。那边第一间啊,本来卖得就贵,现在两位大侠一决斗,更是要人满为患了。整个客栈也就只有我这边这间刚刚退掉,您要想租啊,趁早!”
说完,伙计就把身后的门一锁,火急火燎地继续上楼干活去了,临走时还不忘嘱咐赵无安抓紧时间下楼订房。说指不定一晃神的功夫,就被别人给捷足先登了。
赵无安没动窝,只是径自站在房间门口,定神想了一会。
如果楚霆与黑云会和兰舟子都并无关系,跟李凰来搭话只是一时兴起,那么便是坐实了曾有人从李凰来的房中偷走过东西。不过他的房间就在楼梯口第一间,就算盗贼如赵无安一般从后院上来,撬锁也得花上不少功夫,按说是非常容易被人察觉的,为何兰舟子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房间,反而在离开时露了马脚?
最大的可能,就是兰舟子手上有客房的钥匙。
赵无安沉吟了片刻,走向楼下,路上装作漫不经心地欣赏着墙壁上的诗词铭刻,眼角余光则悄悄瞥向了前柜。
和无数其他的客栈一样,这家客栈的掌柜也端端正正坐在柜台后头,同时身边还有两个打杂务勤的小厮,狭小的柜台几乎被挤得转个身的空档都没有,墙壁上则整整齐齐挂着所有房间的备用钥匙。
这几乎可说是众目睽睽了,兰舟子再有神通,也不可能从这里拿走钥匙。
赵无安难得地感受到了棘手。一来他并未见过这位大盗真容,很多事情也就无从揣测。再者说,客栈每天人满为患,能够遗留下来的线索少之又少,兰舟子现在说不定早已卷图逃走,再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这么想着,赵无安不动声色地走出了门。迎来送往是开店的规矩,纵然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还是有不少小厮向他喊着客官慢走。
走到了门外,对着一街人流熙攘,赵无安忽然一愣。
虽然兰舟子踪迹全无,但是某个关键的线索,似乎依然留了下来。
何止是留下来,简直就是被人双手呈着,送到了他的面前。
——————————————
入夜时分,赵无安卡着城门关闭的点儿出了城,又回到了安南的船上来。
而站在甲板上迎接他的人却很让他意想不到,竟然是白天里吵了一架之后分道扬镳的李凰来。
赵无安心里有点惊讶,不过对这人为何来此则是半点兴趣都无,想装作视而不见,就从他身旁经过。
李凰来却忽然一曲膝,跪在了赵无安身旁。
赵无安停住了脚步,面色有些黯然。
“在下生来,被教授安家治国平天下之策,亦是以君临天下为己任,虽生而贫贱,终日碌碌,亦是万死不悔其志。”
东方有一轮浅淡弯月升起,好似少女新画的眉。
夜色缭绕里,李凰来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闻阁下一言,胜读十年无用书,自视前迹,确有自以为是、故作聪明之举,心中不胜愧然。”
“但凰来此生,惟有此举可寄忠情,惟成此志以报父母,定是誓死不休。”
“先时是我有负赵居士,为成宏愿,李凰来愿效古人负荆请罪,得赵居士拨云见日,助我成愿,李凰来万死不悔!”
赵无安自嘲笑道:“是桃子把我进城找图纸的事告诉你的吧?”
李凰来以头叩地,一声不吭。
他们头顶是唐时的明月,他们脚下是魏晋的川流。
他们生在此时,他们便是今朝英雄。
无论是智是愚,志同道合抑或针锋相对,以此身为志,便有踏平山河冲霄气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