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晴在一旁幸灾乐祸的功夫,赵无安已是走到了两人前方几步,如释重负道:“不过既然见到了他,也就意味着我总算到了苗疆王庭了吧。”
王庭就在十里之外,今日天高云阔,的确是一眼望去,便能看见高耸于大地之上的登云楼。
白玉踏雷骢在赵无安身前十步堪堪停住,马蹄掀起一片尘土。
赵无安不为所动,静静候在原地,白衣胜雪,衣袂随风飘摇,身后红匣微颤。
代仡宁翻身下马,揭下自己的兜帽,露出其下苍老的脸。
干枯凹陷的眼窝浑浊无神,满头苍发胡乱地打着结,面容枯槁,似乎已是行将就木之人。
安晴低呼了一声,显然是被来者惊人的老态给吓着了,然而赵无安心里清楚得很,早在他刚来苗疆时,代仡宁的面容便与现在所差无几,他甚至连代仡宁如今到底几十岁,都猜不出来。
有些老人便是这样,尽管半截身子已经埋入了黄土,也并不注重养生之道,却总能苟活过一年又一年,就仿佛他们身上有什么东西,掩盖住了时光带来的痕迹。
那样东西,大抵叫做野心。
赵无安理了理袖子,冲着这位老人庄重地作了一揖:“无安拜见代仡先生。”
代仡宁以相同礼节回应,而后道:“一别经年,也无须以先生之名称我了。你此生的师父只有林芸一个,我并未传授你什么。”
“是。”赵无安从善如流地答应了。
“此去不远便是苗疆王庭了。这匹雪墨,是暮云特意交代了要我送给你的。骑着它入城,便能直上登云楼顶。”
赵无安微微怔了怔,苦笑道:“它不叫白玉踏雷骢了吗?”
“主子觉得以前起的那些名字太拗口,全都给改了。”代仡宁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还记得那只叫做翡翠落玉溅山阁的猪吗?后来改叫了绿宝,前年除夕给宰了,一寨子人吃了三天。”
赵无安哈哈笑了起来:“有趣有趣。的确是阔别已久了,过两天我还要好好听您说说代楼暮云这些年都做了什么蠢事。”
“大红袍配瓜子,代仡宁必奉陪到底。”代仡宁露出了善解人意的笑容。
赵无安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回头瞥了安晴与代楼桑榆一眼,顿了顿身子,什么也没说,便就骑上雪墨,扬长而去。
安晴禁不住小声嘀咕:“他到底是来决战的还是来叙旧的啊。”
因为这话的声音实在有些太小,所以代楼桑榆与代仡宁都未能听见她在说些什么。
长途跋涉的代楼桑榆困倦地伸了个懒腰,而代仡宁也恰到好处地问安道:“恭迎公主回都。”
代楼桑榆轻轻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眼见赵无安越骑越远,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安晴这才意识到事情的尴尬之处,不由愣愣地问道:“那……那我该去哪啊?”
“不必担心。无安此去,绝不是叙旧的。”代仡宁波澜不惊道,“我们只要站在这里等候便好。”
“……干站着?”安晴果然还是不能接受苗人的思路。
代仡宁微笑道:“要坐的话,我也可以派人安排。”
“……那还是免了。”安晴自觉地摆了摆手。
这一年,赵无安身披白衣红匣,脚蹬白马乌蹄,一骑绝尘入王庭。
苗寨纷繁,寨笼里的鸡犬不住冲他叫嚣着,路上偶遇的苗人男女,一见此马奔袭入城,俱面带惊恐地逃至路边。
仅余登云楼顶,尚有一道声音,仿若天人质询一般自云端响起,穿云裂石向他袭来。
“赵无安,既成居士,心怀慈悲,缘何为杀出剑!?”
亦有一道声音自赵无安肺腑之中冲出,仅凭内力激荡,洪亮之音响彻整座苗寨。
“代楼暮云,既为苗王,俯瞰苍生,何不为仁避战?!”
赵无安心底有个声音在默默念叨着。
为我肩上所搭廿九无辜性命。
登云楼顶,代楼暮云亦是嘴唇翕动。
为我身后千里苗疆数万黎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