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辰年。闰四月,丙午。葵卯日。
宜:祭祀、栽种、余事勿取。
忌:诸事不宜......
又过去了枯燥的一天,项小虎没看完就把它撕了下来,随手扔进墙角的垃圾桶里。
今天,甲辰。
宜:嫁娶、开光、祭祀、祈福、求嗣、出行、伐木、入宅、迁徙、安床、出火、修造、上梁、栽种、移柩。
忌:安葬、开市、交易、立券。
甲辰,甲不开仓钱财耗散,辰不哭泣必主重丧。甲辰覆灯火之于丙午天河乃是水火相克。
这些信息在项小虎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他根本没在意。虽然外公生前一再叮嘱他,在壬辰年务必要天天小心,时时尽数,可他只是每天早晨看一眼日历而已。
他反驳外公说,既为天数,非可逆也,若非如此,何言天道。
外公也是一声长叹,说劫数万千,难测假手之处,若是人祸,尽可避之。
当时项小虎还说,我哪也不去,就守着姥爷,有你我啥也不怕。
外公笑着推开往怀里拱的大小伙子,说,天劫不可避,数后重罚,你就答应姥爷,闰月的壬辰小心点。
那时候,项小虎刚跟外公学易,对这些还都是半信半疑,当时装作认认真真应了,其实并没放在心上。倒是让外公训教着养成了每天看日历,合数五行的习惯。
从水缸里舀了两瓢水,连头带脸简单划拉两把,项小虎抓起外套边穿边往外面走。他要赶最早的一班公交车去早市,吃早饭,然后再去商场。
虽然他的生意不怎么赚钱,但却是保证饭票的唯一来源。
项小虎住的地方算是城乡结合部,在穆丹市北山公园后面一片大缓坡上。也不知道谁批的,在这里杂乱无章的建了很多平房。
人们把这个地方叫后坡。在这生活的,多是一些外来人,或许他们想的就是临时落脚,所以仅为方便,择地而居,有点像逃荒似的、挨着城市和达山村,在这建成了一处村落。
两年前坡下公路边上又设了公交站点,再加上坡上房屋的租价便宜,人倒是越来越多,竟让让这个叫“后坡”的地方在市里有了点小名气。
项小虎也是外来人。
但这个外来人却是混得可以,一上公交就有人打招呼,他笑着点头回敬,但却不说话。
他知道,别人根本愿意搭理自己。
好像“别人”也知道他知道跟他打招呼只是虚与委蛇敬而远之,所以大家都打完招呼默契的不再交谈。
晨卯这个时间人不多,项小虎随便找个座就坐下了。
“看到没,虎哥,高云龙是他弟弟,不起眼吧。”车后排坐着一个学生模样的大男孩,跟另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悄声说。
项小虎确实不起眼,一件过时的土黄色夹克衫,灰色筒裤,打扮得像个颓废的中年人。
方圆脸,寸头,个头一米七八,不高不矮,身材也不胖不瘦,眉毛不浓不淡,眯着不大不小的眼睛往那一坐,懒懒散散的,再加上肤色有点黑,给人感觉就是一农村的二愣子。
可从他上车就能看出来,那些认识他的人并不这么认为。
“你认识高云龙?”女孩问。
大男孩嘴角咧了一下,偏过头凑近女孩低声说:“虽然他学习好,可那小子蔫坏,有些事不能说。”
“不说点班几个班主任都在抢他吗?”
大男孩眉头微皱了一下,问:“你认识他?”
“不呀,听说的,他不是比咱们小一级吗。”
“可别看他小,那可是虎哥带着的人,你知道虎哥那是什么......”
突然!
大男孩感觉有一道寒光在脸上划过。
就一瞬间!
那种冰冷的气息顺着耳根闪到嘴角消失了……
他下意识的去看项小虎,正好迎来他带着安慰的微笑:“你是云龙的同学?”
“不是,虎哥,他是我下一届的。”大男孩紧张的语气中带着恭维。
项小虎的声音并不大,但他一说话,车厢里立时就静下来,好像故意留出空间,让他能跟隔着几排座的大男孩好好聊天。
“云龙还小,瞎淘,要是欺负谁了,你告诉我,我揍他。”项小虎的微笑带着温度,甚至露出和他年龄不相称的慈爱。
大男孩的表情闪过一丝尴尬,“没有,虎哥,他学习好,老师都喜欢他。”
“你是谁家的?”
“老纪家,纪三是我哥,虎哥。”
项小虎的笑容更暖了:“哦,那就好,有时间跟你哥来坡上玩儿。”
“好的虎哥,有空一定去,一定......”
可此时项小虎已经转过去了,这让大男孩恭维的表情不自然地变得木讷,但他还是冲着“虎哥”的背影点点头。
随后,像似放下心里的重担,偷偷长出了一口气,往前倾斜的身体缓缓靠在了车座上。
女孩看看他,又看了看项小虎,回头悄声问:“怎么了?”
大男孩又看了看项小虎的背影,眼睛转了转,没说话。
“他是什么人呀?”女孩又问。
大男孩又看了一眼项小虎的背影,无声的用口型告诉女孩:“他能听见。”
女孩好奇的瞪着眼睛悄声问:“那怎么了?”
大男孩左右看看,用食指顶在嘴唇上,示意女孩打住,扭头向车窗外看去。
大男孩结束了与女孩的对话,跟大家一起淹入沉默当中去了。
刚才他跟项云虎对话的时候,车厢里就逐渐安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