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乐融融,宾主尽欢的气氛终于被打破了——
玄衫不动声色地放下茶碗:“这么说,驸马爷要将宝压在南国了?”
“错——”拉长了声调枫灵却是举起了茶碗,用碗盖搅动了下碧绿的汤汁,轻轻吹去窈窕升起的白雾,莞尔一笑。此刻她早没了白日里的恭谨模样,倒是显得骄矜起来,身子微侧,头微微偏着,若不是那胡子挡着,看着必然是呈现一番媚态,她不紧不慢地继续说,“悟民只是把宝押在大的那一方罢了。”
“真是天真,”玄衫冷笑出声,清秀的面庞透出些许阴狠来,“当年李世民征高丽,不也是铩羽而归?”他话里还隐了另一层意思,枫灵自然听得出来:当年李建成是正统东宫,不也出了玄武门之变?
“若是真如高丽固守本土,老实本分,自然不好取,可是东倭屡屡犯边,妄图蚕食琉球,入主中原,那,就好说了。”枫灵唇角上扬,笑得眼睛眯了起来,“论兵道,不乏以弱胜强的例子,可论政,呵呵,中华正统,强长者名正,名正,则言顺。中华乃东倭父兄,一如当年秦郑,便是再多波折,一而再再而三,也终于一举摧毁,越国以鄙远,算什么!”
玄衫盯着枫灵,看了又看,眉头轻舒,展颜笑开了:“呵呵,驸马,你这是与我示意什么?”
枫灵敛起锋芒,挺直腰背坐直,恢复了一副恭谨模样——“悟民只是与国师讨论这场战事罢了。”她双手搭在腿上,身子微倾,这委实是个示弱的动作。
玄衫愣了,方才那般倨傲,疏狂之气漫溢得似乎是要冲破这小小的厅堂,直奔东海,挥师东征;此刻又是如此内敛,收了身形,降了声音,变换了表情。
人怎么可以两面三刀得如此顺畅。
毫无违和之感,便好似,方才那个是他,此刻这个也是他,究竟哪个才是你?
玄衫进门时候的云里雾里之感愈发强烈了,他终于按捺不住了:“杨大人,你早已不是单纯的驸马身份,此刻我便不称你驸马了,有件事,我想,还是要问问你。”
枫灵拱手:“大人请讲。”
玄衫侧头看了看澈寒堂的牌匾,叹息一般说道:“去岁我来造访时,还未见此名呢——侯爷,去年我问过你个问题,今日再问一遍,你,觉得齐王如何?”
枫灵起身作揖,似乎不假思索,又好似早便准备好了一套说辞:“齐王天资聪颖,是可塑之才,悟民以为齐王性情善武,假以时日,必成国之栋梁,代天子戍守四方,威加海内。”
呵,杨悟民,你还真是好记性,这答复与上次真是相差无几。
“代天子么,呵呵,杨大人,你觉得齐王有没有这个福气成为真天子呢?”
这话说得平淡,内容足以掀起兼天波浪。枫灵回得却好似置身事外:“若悟民没有记错,现下的东宫乃是长子绍乾殿皇子齐恒,且太子亦有子,便是兄终弟即,也有些困难吧。”
玄衫面目稍稍显得狰狞:“这么说,杨大人准备帮太子了?”
枫灵长揖几乎及地:“虽皇位顺承是天下事,但毕竟是皇家内帷私事,不好多做讨论。悟民谁也不帮,悟民所愿,仍然只是做个太平安逸的侯爷罢了。”
“啪”,茶盏被狠狠掷在了地上,在枫灵面前炸开,碎成千万片,她下意识的闭了眼,残瓷与仍然烫热的茶水飞起,她觉得脸颊处有异物轻轻擦过,痛感袭来,啧,破相了么?
“驸马伶牙俐齿的,好生会气人啊,”玄衫怒极反笑,笑声绵绵不绝,“吃驸马府上的饭,还真是不容易,多谢款待,贫道告辞!”
抛下最后一句话,便一甩衣袍,大步踏出正堂,直奔正门。
枫灵侧过头看着玄衫跨过门槛,她直起身来,高声喊道:“恭送国师!”
玄衫头也不回。
枫灵面容沉静,既不恭谨,也不张狂,只是古井无波,颧骨处渗着血,是房才被茶盏的残片划破的。
过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田谦匆匆赶来,向枫灵拱手道:“走远了,四周也查看过了,没有耳目,大哥在房顶上看守。”他见到枫灵脸上有血,保持着沉默。
近日来,枫灵做的许多事,他都不似原先那般大惊小怪,一直沉默,在洛阳时候暗中埋伏祥瑞,暗示西北向凝聚帝王之气,以便太子进言迁都;暗中调换明紫鸢身份,以保太子立妃;暗中授意做万民伞,利用“枫行”最后一点残力极力宣扬太子贤德;命他暗中回京,集齐青衣门所有朝中暗线,下达命令,周旋布局……太子在洛阳治水的三个月,枫灵却似做足了三年的事情。
此后种种,不尽相同,却都离不开一个“暗”字。
譬如今日,暗中把濮历沐从回府的路上绑了来,丢在澈寒堂的屏风后面,重重帷帐之内,点了哑穴不说,为防万一,也塞住了嘴。
有两盏灯烧尽了,剩下的一盏烛火一跳,一身雪白锦衣的枫灵的面庞暗了一下。那曾经如皎皎月轮一般温和善良的人,好似赶上了明月的阴晴圆缺,一半明亮,一半讳莫如深。
暗,田谦心里一暗,杨彻,你慢慢地行来了么?
枫灵挑了挑灯芯,唤下人多加了几盏灯,室内复又明亮了起来。
“帮爱笙把他带出来吧。”枫灵示意道。
田谦点头,转身进了屏障之内,把五花大绑的濮历沐拖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