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过了脸,我们驾上马车,再度踏上征程。再走十几天,应该就可以看到海了,我从来也没有看到过的东方的海洋。传说那里有吃人的巨鱼出没,风浪不测,难以航渡。但是,经过在大荒之漠中的磨难以后,现在什么艰险都吓不到我了。
我和服庸等六名家臣,扮成了行商的茹人。茹人居住在威人以北,向以畜牧牛羊而闻名世界。茹人的相貌和其他部族的人类有很大不同,他们的皮肤白皙得简直没有血色,并且从一生下来,毛发就是银白色的。靠着鸿王的法术,我们现在的外形,和茹人一模一样,驾着两辆马车,驱赶着上百牛羊,到东方去贩卖。
当天晚上,宿在牢邑郊外。牢邑,据说天畏曾经在此处囚禁过敌对势力的首领,因此而得名。我紧握着怀中涂以黑蜡、经过改装的“血剑”,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我是被钟宕叫醒的:“大人,该上路了。”我跳起来,却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头朝帐帘而卧——真是莫名其妙,哪有人这样睡觉的?我披上衣服,掀开帐帘,眼前阡陌纵横。突然间,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向左两步并转过身,我看到,在帐篷后面,是广阔的原野,原野尽头,则是连绵不断的群山——这座山脉叫做岿,从涟水的源头一直向西,到其注入的涟泽而止。
是的,我曾经见过这样的景象,就在不久以前,或者,就在一千两百年以前。如果我睡卧的方向是正确的,如果帐篷朝向另一方向,也即东方,我应该一掀帘就能看到岿的。就象另外一个自我,当身为彭氏之祖刚的那个自我,被家臣从梦中唤醒,所看到的景象一般。
我还以为那只是一个梦,我还以为那个梦已经醒了,没想到,竟然再次堕入梦中而不自觉。奇怪的是,当我身为峰扬的时候,对于彭刚的所历所见,恍惚就如昨日;而当我身为彭刚的时候,却根本不记得身为峰扬之事。
这时候,一名家臣端来盆水,请我洗脸。我才低下头,就在水中看到了自己的面孔。是的,就是这样的面孔,白皙的肤色、浓密的双眉、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还有薄薄的嘴唇,就是彭刚在同样的情景下所看到的面孔。除去毛发不是银白色的以外,简直一模一样。
银白色的毛发?那不是奴人的特征吗?原来奴人在一千两百年前被叫做“茹人”,他们和现今统治天下的威王朝的祖先,当时都同样被看作蛮人。我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端水的家臣一脸的疑惑,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驾车前行,恍惚间,我似乎变成了彭刚,只不过他正一路往东,而我正好相反,在向西行。但我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寻找“雨璧”。这真的是巧合吗?我突然想起了叔父高何两个嫡子的名字,一个是秩宇,另一个是嚣宙。“宇则秩序,宙则嚣乱”,以前我一直无法理解这句话,但是现在被迫认同了。对于我来说,时间也即宙,不是相当地混乱吗?
宇和宙,空间和时间,象经线和纬线一样,相互交织,构成了我们这个世界,每一条纬线都应该是平行的,但现在相聚如此遥远的两条纬线——峰扬和彭刚——却被另外一条看不见的丝线联结在了一起。这条不可知不可见的丝线,蒙沌称之为“玄”:“玄者奥妙,不可测也。”
连上人之王都不可测此玄,我当然就更无法理解了。以后的许多天中,我就这样在峰扬和彭刚两个自我间反复切换,有时一天甚至半天就会调换角色,有时候却相隔数日。峰扬生命中的每一天,自己都经历过,彭刚的生命,却似乎是跳跃似的。我只记得,在身为彭刚的时候,往前追想,每一日都如此连贯,甚至中间没有峰扬相隔,而在身为峰扬的时候,对于自我所没有经历过的彭刚的生命,却全然回想不起来。我逐渐习惯了,并且愈发地疑惑:我应该是峰扬,那么彭刚,真的是我吗?
“有什么区别呢?”我偶尔会想起蒙沌的话,是啊,有什么区别呢?当我是峰扬的时候,我就是峰扬,彭刚于我,不过一场幻梦而已。那个高大、健壮、肤色黧黑,充满了热情和野心的英雄,他的所思所想,其实对我并没有丝毫影响。我并不因梦中曾是彭刚而变得比以前更英勇更有自信,也不会变得更残忍——想起他曾经如此残酷地杀死自己心爱的女子,我的心就会颤抖。而当我是彭刚的时候,峰扬于我,更连幻梦都不存在。
二月中旬的时候,我来到了涟国,涟国是以涟泽在其境内而得名的。涟国正在内乱,我的旅程因此被耽搁了将近半个月。内乱的原因非常可笑,原来执涟政的上卿公敬产叔去世,其家臣幕梁趁机发动叛乱,劫持涟君,要新家主公敬岚兹承认他家宰的地位,并且允许他参与国家政治。
陪臣执掌国柄,以前只是听说,现在我真正地看到了。想起彭刚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