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的出奇的冬天。
雪已经停了,松松散散地铺在偌大的皇宫。风一吹,树上有零星的雪花落下,伸出手,六棱的晶莹小花在白玉般的指尖慢慢融化。
我披了件白狐皮制的大氅,立在瑾瑜宫外的石桥上,有一搭没一搭抠着怀中手炉精致的套子,看着瑾瑜宫内,宫人们来来往往地忙碌。
这瑾瑜宫原是用于安置盟国送来做人质的身份尊贵的王子,宫内遍植名贵草木,又因着要与宫内女眷皇子避嫌,特地建在乾宫中赏景的七宝苑中,宫外便有小径通往碧瑶池,风景极好。
不过自我十四岁以来,瑾瑜宫便一直闲置着。
倒不是没有盟国了或是盟国不送来王子了,只是那些小国的王子,身份并没有尊贵到可以入住瑾瑜宫。就比如说沈楼,影枫国的九王子,传说中玉树临风才高八斗,不过因是个庶出的王子,又有着三个嫡出的兄弟,最大的价值也就是被他父王送来向我大乾国表示忠心,如今的主要职业是镇日里陪着我这个公主到处闲逛。
“公主在这儿站了许久了,仔细吹了风回去冻着。”清脆的女声响起,我扭头,绘茶自我身后绕到前方,替我紧了紧身上的大氅,低头瞧见我怀里的手炉,噗嗤一声笑出来,“公主若不喜欢那手炉套子,回去换一只便是,何苦白白毁了它。”
绘茶是我身边的小宫女,与我一同长大,如今生得娇小玲珑,一团喜气。
我收回目光,顺着绘茶的眼光看向那小小手炉,绣得极精致的几朵梅花,密密的针脚已被我抠得松松散散,倒似隔着层雾一般,朦朦胧胧。
我淡淡开口“我乾国一向以玉为尊,这瑾瑜宫的瑾瑜二字,皆有‘玉’的意思……”。
绘茶自幼便服侍我,心思细腻敏捷,自是明白我话中所指:“奴婢来这会子功夫,已送进了几十件古董珍玩,想必要入住的这位一定大有来头。”
忆及几日前在父王书房,父王与几位大臣议政时语中提及,楚国要将二王子楚涵清送来我国,与我乾国交换质子。
彼时我听得交换二字,知父王必要送一位王子去楚国,心头一紧,只怕父王要将我的亲哥哥送去。
这宫中有十二位王子并十六位公主,却只有两位王子与我一母同胞,同为母后嫡出。
楚王统共只有三位王子,皆为楚王后所出,我只担心父王要送去楚国的也是嫡出的王子,大哥墨珩已经册封为世子,如此一来,便是五哥墨璟……
我心下担忧,五哥自幼便最疼我,我怎忍心他背井离乡,何况此时楚国日渐强盛,又与我乾国僵持已久,五哥若去了楚国,未必会受到应有的礼遇……
心下一阵冰凉,仿佛被这寒冬之雪冻住。
“回去吧,我累了。”我将手炉按到绘茶手中,转身欲离开,却撞入一人胸膛。
那人堪堪伸手扶住我,又贴心地理顺我因撞进他胸膛而落下的碎发,好不温柔。
待我站稳,头顶上却是一个欠揍的声音传来:“走路也不看清楚,莽莽撞撞不像个公主样子。”
这个欠揍的声音是沈楼。我是这宫中最尊贵的公主,除了我父王母后并哥哥们,便只有沈楼敢以这样的语气与我说话。
沈楼尚在影枫国时便盛名在外,说是影枫国第一才子,虽然我觉得他其实不副。
当年沈楼并不怎么得他父王的宠爱,又没什么即位可能,六年前便被送来我乾国,我父王欣赏他才学,故养在宫中,在诸位公子中对他也颇为照顾,这几年他的日子过的也算不错。
若换作平时,我定有几十句话回他,但此刻我却没心情将他那句“莽莽撞撞不像个公主样”顶回去。
我想我确实不像个公主,我也不想像个公主,若是公主便要成日里忧心自己的哥哥要被送去他国做“质子”。
我推开沈楼,旋身欲离开,他却一把拽住我,收起方才那副戏谑的表情,认真道“怎的脸色这样难看,谁给你气受了?”
我费了老大劲把欲夺眶而出的眼泪逼回去,只低头瞧着足尖不说话。
沈楼抬头看了看前方的瑾瑜宫,挥手示意绘茶下去,方伸手抬起我的脸,“我猜猜,可是忧心瑾瑜宫要入住的哪位公子给你父王带来困扰?”
我抬眼看他,沈楼本就生得秀气,又是遍观群书,长相里透着满满的书卷气,今日一袭蓝袍子外披玄色大氅衬得他越发俊朗,这宫中,大抵能与我上说几句知心话的便只有他。
我拽着沈楼的衣袖,径直走进瑾瑜宫。
原本修建的时候,瑾瑜宫就是一处富丽堂皇的所在,如今又加以修葺,添了不少珍玩摆设。正殿宽敞明亮,虽仅置着几样待客的雕花桌椅,却都是上好的木料和雕花,我曾听五哥说,这七层的镂空雕花,需顶级的匠人雕刻数月方能得一件。
转进寝殿,一架桃木制的屏风上疏疏绘着几枝红梅,光透进来正映着殿中小桌上的绘红梅白瓷花瓶,一对六角玲珑月光杯在日光下竟也莹莹生辉,一应帘帐都是上用的锦缎所制,架上陈设物件皆是宫中珍品,奢华无比。
我挥手摈退四周宫人。
沈楼见了这屋中装饰啧啧感叹,“这屋子堪比你大哥,世子的寝殿了,啧啧,竟连榻下脚凳都是玉制,想来能入住的若非楚国王子便是梧琴的王子。”说罢伸脚便要踏上去。
“是楚涵清。”我面无表情地说。
沈楼精致的的鸦青色缎靴生生悬在脚凳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