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潜当年就已经看出君零和君衍关系不同于普通兄妹,孟潜看得出来,这个男子注视君衍的目光里饱含一种很深沉的情感,他分明是在看一个可以让他包容疼爱的孩子,亦是在看一个让他牵挂于心的爱人。这让人不敢多想。
那日过后,孟潜起了结交之心,君零并未推拒,两个人时常有书信往来,甚至数次在一起品茗博弈。孟潜渐渐地也了解到,君衍确实是由君零和他们的四叔、四叔父一并抚养的,她的母亲从不来看望她,父亲也不曾将她放在心上。几年后,君零书信一封,恳请他帮忙照看已故之友的儿子。孟潜便应了。
他前去栖烽山找君零时,君零还没有离开,他一眼就认出了君衍。距离他上一次看见君衍已经有一年,昔日眼巴巴地瞅着糖画的小丫头早已长高了不少,当时她正趴在君零怀中,死死抱着他不让他走。
孟潜不忍过去打搅,看着有些欷歔——又不是生离死别,看开点。
君零已经看到了孟潜,朝他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又伸手抚摸着君衍的头,以示安慰。孟潜站在不远处溜达,等君零处理好他家孩子的事情,好一同上路。那时他听见君衍对君零说,怎么办,我觉得你不会再回来了。她已经哭得嗓子都哑了。
和五年前一样,君零依旧是在不厌其烦地替她擦着眼泪。他道,我很快就会回来。君衍吸着鼻子,拼命摇头,紧紧抓着他的手哭道,不走不行吗?君零说,只是暂时离开几天罢了,我会回来的。君衍依旧不肯让他离开。
君零含着笑,突然探身过去,在君衍耳畔说了些什么——如果孟潜没看错的话,君零又侧首亲了亲君衍的嘴角,如蜻蜓点水。君衍立即呆了一下,一同呆住的还有不小心亲眼验证这个秘密的孟潜。
林子间霎时有青鸟纵飞,惊起树上叶片和羽翼带风交错的簌簌声,阳光铺下,照眼处皆是云山还翠。光线从树林间散射开,照在君零的脸上,他温和地看着她,眼中仿佛穷尽一生所示,只映了一个君衍,一个执傲不屈的孩子。
孟潜活了一把年纪,没有娶过妻,但他那时候便确认——君零一定是爱着君衍的,不论是何种方式,何种名分。
君衍终于回过神来。她猛地抱住了君零,以一种既不符合她当年吃糖画的气势,踮起脚亲吻上了君零的唇,与其说是亲吻,还不如说是啃咬。明明是极其缱绻的方式,却凶狠地迫使他与她纠缠在一起。君零弯着身,迁就她的所有行为,甚至顺从地做出了回应。
这是孟潜平生第一次遭受精神冲击,这对他的三观造成了刷新的效果。孟潜震惊地观望了全部过程,等到两个人再分开的时候,君零的唇色艳得如染上了一层血。他神色不变,依旧是温柔又专注看着君衍,只是胸口急促起伏了几下,依旧是抱着她的姿势。君衍推开他,将一个玉簪塞到他手中,又哭了起来。
她踉踉跄跄退后几步,转身冲进树林掩盖的山道,一个人跑掉了。
彼时春浪作画,东风巡回。林间的一幕重重似画,烙印孟潜脑海中。君零独自站在那里,握着玉簪,深深凝望着林间远处,似是要望尽一生最后的一眼。
君衍想必比谁都难过,因为那大抵是这样的君零,同她的最后一面,用的是这样刻骨铭心的方式记下这一幕,甚至还有旁观者为他们作证——君衍竟然一语成谶。
孟潜回过神时,君零正同他告别,然后转身离去。孟潜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些伤感。君衍的死讯他是第一时间知晓的,得知这个消息时,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君零——君衍死了,君零会怎么样。
孟潜不知道。他目送着君零独自离去,一个人站在那里,一个恍惚便难以分清虚实两界,心神难平。他方才见到君衍,她正用手挑着一个年轻男子的下巴,脸上带着轻浮却生硬的笑,神情间的冷漠却是陌生得可怕——竟然已经面目全非。孟潜起初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后来发觉那确实是君衍,因为鲜少有人能长得和君零这般相像。
是了,没有了君零,她再难如当年那般欢喜自如。五年以前,她终究是死在了众人的世界里,也一同死在了君零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