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平低着头,微驼的背脊越发佝偻,待双眼仇恨的光芒黯淡下去,整个人此时呈现出的是深深的疲惫,灵魂的色彩似乎也淡出了轮廓,别人看着他,脑海都不由浮出一个词:绝望。
不单止是雍平,参与拦路打劫的其他人们都或多或少地使习沮一眼便感觉到他们身上这种名为“绝望”的负面情绪。
究竟朱明王对他们做了什么事情,使他们咬牙痛恨不已?“杀首子”又是何意?
习沮对面的牟光月听到“杀首子”三个字时脸上微一怔愣,他低头苦思半晌,再抬起头来却是一脸的复杂。
他摇头晃脑地掉书袋,给在场大多数没读什么书的人答疑解惑。
“据古籍记载,‘杀首子’是古时流传于南方蛮夷边地,历代杀首婴的残忍献祭习俗。”
“妇人生下的头胎婴儿,按例必须作为祭品祭祀上天,古时的边夷人曾一度视此风俗为等级最高、最能昭显虔诚的献新祭呢。”
说及此,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至于这被选中献祭的婴孩,书上的记载也有些含糊不清,不过,据野史传说来推测——被献祭的婴孩有很大可能被分食之。”
大家不约而同地摇头,这等骇人听闻的风俗简直是闻所未闻。何等的愚昧无知、道德堕落,“杀首子”这样丧尽天良的恶劣陋习真的是人类能想出来的吗。
孙童稍长的流海堪堪遮挡住露出复杂神色的金色双眸,他凉凉一笑,嘲道;“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习沮皱眉道:“如此荒唐可恨的恶心行径,和朱明王有关么?”
“不错!”雍平瞪大双眼,眼中布满红血丝,“朱明王三年前突然颁布了一项铁律,凡妇人新生头胎婴孩,必须在三天内上交王府以献祭诸神,违者皆处以醢刑!全领地的百姓皆不得违背!”
醢刑是华襄最残忍、痛苦的酷刑之最,杀人不过头点地,被处以醢刑的人犯却是被活活杀死后剁成肉酱。处刑时把活着的人放入臼中,由刽子手持粗铜棒将其活生生捣死,直至捣成一滩肉泥方止,时常有行醢刑的场面有把观刑之人彻底逼疯的说法。
他环视众人,神情痛苦,“你们道我等老老少少总共百来余人,为何窝藏于此等险要清苦之地。”
“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群失去孩子、悲痛欲绝的父亲和母亲啊!”
雍平无声的悲泣,雍娘黯然的安慰,多多少少敲痛了习沮和在场许多人的心。
她有些无奈地想,果然啊,自己还是无法适应这个国家神奇的逻辑思维,她身为现代人所崇尚的民主、自由和道德思想压根与华襄传承上上千年的祖神文化格格不入,体现在这个国家上至贵族附层下至平民奴隶,其共同拥有的普世价值观与她生前的价值观存在严重的冲突,以此衍生出的种种矛盾造成了她一直以来无时无刻感觉到的孤寂感。
没人认同,无人可诉说。她顶着司马竹的身体活了下来,就必须承袭属于司马竹的因果么?
如果事情能如此简单定义就好了。
她做不到穿越女们轻易能做到入乡随俗,更做不到以局外人的身份旁观他人的生死。
满室安静下来,一时间无人开口。
柳芬芳坐立不安,不无担忧地盯着小主人牟光月看了又看,苟勇等其他护卫也同时流露一脸警惕的表情,生怕下一刻小主人牟光月会傻乎乎地说出诸如“本公子去帮你们讨个公道!”“没天理啦!本公子一定要阻止此等丧尽天良的恶习!”
护卫们的不安不无道理,更有前车之鉴可寻。
依牟光月的个性,早已大大方方打好包票,将麻烦直揽上身了。然而出乎柳芬芳等人意料之外的是,这一回牟光月却未说豪言壮语,未做不靠谱的承诺。他仅是低下头,不置一词,反常地沉默着。
护卫们不由得同时在心里吁了一口气:幸好小主人还算有自知之明。
牟光月虽然是首京牟公之孙,但论出身也仅仅是陪嫁媵妾所生之庶子,庶出子在身份上便远逊于正室所出嫡子,平时以贵族身份压迫不如他的官员之子或平民便罢了。朱明王乃堂堂一国诸侯王,牟光月一惯所倚仗的身份地位一旦对上公侯级别的大人物,便很是不够看啦,阶层、地位的不对等凸显出牟光月一种上不得台面的尴尬。当今天子式微,各地诸侯势力庞大,地方诸侯各自为政,以牟光月的身份尚且不够格得见天颜,即便有幸得见也说不上话,更帮不上任何人。
这无奈又憋屈的失落感,想必深深刺激到牟光月骄傲的自尊,令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身。
只希望这次的事情好歹让小主人长点心吧,柳芬芳在心中暗暗嘀咕道。
……
夜晚蓝月高挂中天,散下冷冷的幽蓝寒光,她跳上朱明桥边原守桥人用作平日休憩的破草屋,静静凝望蓝月,思绪纷乱,一脸颓然。
一口沉郁的闷气生生卡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不舒爽,好憋屈,她感叹道。
她摸摸额头略发红的地方。
草屋不远处的林子,茂密的松树横七竖八躺倒在地,和树干分离的树茬直挺挺冒出个头来,远看就像林子凹了一角。
雍平等人退避到朱明崖底,从此不再给朱明王交纳税款,与世隔离,守着失子的巨大伤痛,可怜兮兮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实在活不下去了就靠打劫过路商旅赚些钱,这种做法虽是心酸无奈之举,却无任何意义可言,就连高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