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入春以来难得的一日晴朗,路旁的梧桐树也因了这久违的阳光于树梢上显出些许生机,就连依旧清寒的风映在这蓝天下也仿佛是有了几分暖意。
上午,郁曼琳出了门,走过几条马路,叫了一辆载客过来租界正要折回去的黄包车,拉起车棚来,小心的坐上了车去,又极细声的说了陈瑾轩当下的地址。
只是这天郁曼琳在半路上才想起,陈瑾轩这个时候该是不在家里的。只不过虽是已然这般的料定,她却也没有叫车夫折回去,而是抱着一丝侥幸继续朝着陈瑾轩如今的住处去了。
去到那里的时候,郁曼琳见那两扇墙门果真是紧闭着,轻轻的推了推也纹丝不动,她于是又拈起墙门上满是铜黑的门环轻扣了几声,终不见里边有人回应,于是这才悻悻的返回去。
只是郁曼琳在回去的路上又觉着空跑了这一趟多少有些不甘心,更是因了如今于陈瑾轩放不下心来,于是又叫车夫把车拉到了赫德路。而后、一个人在凯司令西餐馆吃了午餐,又点了一杯咖啡,于是在这家每个下午都一如既往的冷清的餐厅里安静的数了几个小时的光阴,直到将近黄昏的时候方才离开,叫了一辆黄包车折回了陈瑾轩的住处。
但即便此时的天色已是暗得足以叫人生出困意,那紧闭的石库门里也依旧是无人回应。郁曼琳这时只想着陈瑾轩大概是在信封上写错了地址,更或许他根本就是不想让自己找到他才故意写错的。她如此的想着,就又对陈瑾轩生出满心的怨恨,心里更是猜着陈瑾轩如今不知又是与谁在一起快活。
正当她这般愤愤的想着朝弄堂口折回去的时候,却恰逢陈瑾轩正从弄堂口走进来。这时的郁曼琳见着陈瑾轩又不禁一阵欣喜,只这一瞬就忘了方才于他还郁结了满腹的怨愤,于是迎着对面走来的人温婉的叫了他一声,“瑾轩。”
陈瑾轩听见那声音,只是又觉着那声音仿佛是幻觉,于是抬起头来,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副眼镜戴上,这才看清是郁曼琳远远的正朝他走来。只不过听见郁曼琳于他叫得如此亲昵,反倒是心想,这到底是在一条别无旁人的小弄堂里,不是在外面的街上也不是在她那幢小楼的门外,所以她这又不去费心思撇清他们之间的关系了。他这样的想着,心里就越发的对郁曼琳怀恨,于是看着她冷冷的回了一句,“您有什么事吗?陆太太。”
郁曼琳见他依旧是这般生着他的气,于是一脸委屈的看着他,依旧温婉的叫了他一声,“瑾轩。”
而陈瑾轩也毕竟是在心里还没有将郁曼琳放下的,只是此时他虽有一丝心动,面上却依旧是冷漠的回了一句,“你我之间似乎已然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说着便与她擦肩而过,掏出钥匙来,开了门走了进去,只是他进去之后却也没有反身把那墙门关上,而是任由它就那样半开着。
郁曼琳见他此举,心里便也明了陈瑾轩于她并非是真就到了死心的地步,于是随着他走进屋去,又小声的说了一句,“我只想听你告诉我。”
陈瑾轩明了她那话的意思,这令他又想起在郁曼琳的家里见着的那只烟盒,只是他不想再去提,毕竟这于他看来就仿佛是莫大的耻辱难以启齿。于是他一面开了楼门的锁,一面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只从那未合严实的门缝里传出冰冷的一句,“还有什么是我会比你更清楚的?”
这时的郁曼琳似乎是明了陈瑾轩在因何事而介怀的,只是却又不十分确定。此刻、她只盼着他说出他要了却这感情的原因,只要他说出来,她便有机会去解释。然而陈瑾轩却偏偏缄口不言,直教郁曼琳是进退维谷。她想着去解释,却又担心陈瑾轩真正介怀的事并非她所猜测的。而即便她了解的没错,她又担心这样去做一番解释会令陈瑾轩觉着她是在欲盖弥彰。
就在郁曼琳正觉着左右为难的时候,陈瑾轩忽然说了一句,“我知道,你是不会和我在一起的。”说着,坐在一张靠椅上,郁郁的划了一根火柴,点了一支哈德门,而后于那缭绕的烟雾中抬起头来,看着站在面前的郁曼琳说了一句,“天晚了,你早些回去吧。”
郁曼琳这时柔婉的一笑,侧身蹲在他的膝前,微抬着头看着他低垂的脸,轻轻的从他指尖拈过那支香烟,于一旁的烟灰缸里摁熄了,这才捧着他的手贴在自己的侧脸,温婉的说:“早知你是为了我说过的那些话在介怀,我就不说那些了。原本我那样说也只是因我知道你是已然有了婚约的人,将来你是必然要娶别的女人的。我不想让你觉着因了我而困扰,所以才说了那些话。其实、这世上又有哪个女人能够真的放下她心爱的人去和别人结婚?我也不过是知道将来难免会有那一天,所以早些在心里作好准备罢了。不过要是真到了那一天,想来我也是接受不了的。”
陈瑾轩的心原本在他这天见着郁曼琳的那一刻就有些动摇,而此时又听了她这样一番话,心里自然也就是顺应着她那话里的意思去想。毕竟如今的他要真和郁曼琳一刀两断,他也是做不到的,如今这感情已然于他的心里纠结得太深。尽管有时就连他自己也迷惘究竟他爱着郁曼琳什么,但他却终究是已然在心里无可救药的爱上了。
而这时的郁曼琳见着陈瑾轩依旧是一脸郁郁的沉默,于是侧身靠在他的膝上,小声的说了一句,“瑾轩,如果哪天没了你,我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