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长心是在春日殿外最繁茂的一株白梨树下看到读书的孟良的。懒懒的叫了陪在身侧的阿樱,问道究竟谁家子弟?竟挑了这种地方习读。阿樱领命,只一细望便道,是孟道年大人家的二子,叫孟良,字徇齐,据说是庶出,且无心仕途,一心学医,孟大人屡教不改,便也随了他去。应了但凡官家子弟嫡系长子年满二十需入宫治学的惯例,本来是他长兄入宫,不料孟家长子不幸夭亡,便轮得他来。只可惜,虽然聪颖伶俐,心思却不在为政辅佐的功课上,倒是成天见的往太医院跑……阿樱还未说完,玉长心便挥了挥手,阿樱赶忙噤声,俯下身去。
是明丽的春日,专注读书的少公子没有注意到远处凝视的目光,直至日头西移,霞光尽展,方才知觉,收起书本正待要走,却发现树下已站了一主一仆,虽然都着了便衣,可衣料显然是最上等的梨花锦,来人还未讲话,这位少公子便敛了衣襟行了君臣的大礼。玉长心些许惊讶,嘴上却淡淡道,叫什么名字?
禀陛下,臣治学属在读贡生孟良。
哦?你如何得知寡人身份。
臣斗胆,素闻当今圣上最喜梨花,就连专用的贡缎也是用了梨花的饰样。今日陛下虽着私服,但这面料却隐有梨花纹饰。试问当今天下,除圣上之外谁能着这衣冠呢?
玉长心微微颔首,又道,在看什么书?孟良略有犹豫,但还是恭身递上,阿樱接了过来,玉长心一看,滨湖脉学。
喜欢这个?
孟良犹豫了下,还是点点头。
挺好的,喜欢就学吧。说完嘱咐阿樱道,跟太医署打个招呼,以后孟公子要去太医院学习用药都随了他,哦,对了,让段大人闲了教教他。阿樱领命。
孟良本以为陛下定然也是和父亲大人一样要责备他,但却没想到陛下她,她竟然并不反对。
玉长心将书直接递到孟良手中,道,你以后可以常来此读书。
日将西沉,最后几分光芒尽数释放,染红了漫天的瑰丽云霞。孟良拿着手中的医书,一时竟忘了施礼,玉长心也不介意,示意阿樱回宫。一主一仆径自离去,孟良手中青蓝的书封上零星落了几朵皎白的花瓣。孟良看着封面悄悄说了句大逆不道的话,真美。
这几日政务繁忙,女帝玉长心将最后一张折子掷到案上,问道,几时了?阿樱挑了帘子道,陛下,已是卯时了。玉长心道,去砀园吧。阿樱不敢多问,依旧按照惯例,备了私服。玉长心道过去再梳洗吧。阿樱心下明白了,算算日子,原来是这天。便也不再多话,利落收拾了下便随着主子出了永煦殿。天光尚才微亮,又是初春时节,多少是有些清冷的,阿樱打了个寒颤,看到走在前面的玉长心只着了梨花白的袷衣,这位人中之凤的背影,此时看起来竟有些单薄。阿樱赶忙抖开怀中的斗篷赶上前去披在她身上。玉长心脾气善变,尤其是每年的这一日,是她最不像一个帝王的一天。阿樱也是唯一被允许在这一天陪伴她左右的人,因为她知道,她不仅是她的侍女,而是她于过去那个遥远时光里还能留住的唯一人事。在这一天,阿樱以一个见证者的目光注视眼前的这个人褪去权利与身份叠加给她的所有,看着她变回一个遥远而熟悉的故人。
等到了砀园,阿樱先行去春日殿整理,玉长心一人慢慢走在花木扶疏的小径上,砀园里各色花木盛开,晨光渐起,露气遂消。快到春日殿的时候她停了下来,整个砀园唯一的梨树下,依稀一个男子的身形,披了露华与晨光,衣袂被不知起于哪颗青萍之下的微风拂动着,此情此景,竟好似时光逆流,。
孟良听到身后有动静,还未来及转身,就被人牢牢抱住,垂首看到那素白的梨花锦,又听到身后之人反复念到白,白……孟良怔在原地。
是她。
他能感受到她在颤抖,声音竟有哽咽。这样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孟氏家门向来最机智独断的少公子陷入人生第一次的不知所措——当今陛下竟然抱着他哭泣。
阿樱刚一推开暖廊的门就看到有人匆匆走来,正要厉声斥责,一看来人不正是当日花下读书的公子么?再看之下才发现那人怀抱一人,白裙曳地,当下大惊,拨开一看,怀中之人颜容憔悴,双目紧闭,正是玉长心。当下也不再多说,掏出一只羊脂瓶,取了三粒蓖麻子大小的丸药出来,尽数放入她口中。随后示意孟良跟来。孟良领命,穿过暖廊,几经周折来到一处隐僻的内室,小心翼翼将怀中之人放到榻上。
阿樱随即示意孟良出去说话,两人走到最外的暖廊上。阿樱先微微向孟良颔首,算是以致谢意,之后便直言道:“孟公子今天也算是当今圣上的救命恩人,阿樱这里感激不尽。”孟良听出她言有它意,道声:“岂敢。”便不作声,果然,阿樱接下来话锋一转道:“陛下每天日理万机,身子总有些不适的,今天这园子里孟公子就当自己没来过,孟公子明理之人,想必是明白的。”孟良点头应允:“那是自然。”阿樱见他极为配合,便接着道,“只是阿樱这里还有一请,希望孟公子以后再莫涉足这砀园。”说完,略一欠身,便要离去,谁知便听到一句,“恕徇齐难从命。”阿樱顿住,青年道,“当日陛下口谕在下可以在此习读,除非陛下再颁旨意,否则恕徇齐难以从姑姑之命。”答得是恭谦有礼,从容不惧。弄得阿樱一时竟无法反驳。
再看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