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大雪,夜路难行。
越往前,雪越深,马车亦越难前行。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夫跳下前座,绕到车后,掀起了帘子,冲着里面喊道:“走不了了,要么先回祁州城里去,明天换条路走;要么这趟生意我不做了,剩下的钱我不要了,但是定金不退。”
车上坐着素妆衣裘的妇人,眉眼淡淡,正是苍郁。
马车所在的地方十分荒凉,四周皆望不见村落人烟。苍郁取出一大锭银子:“加一倍的钱,继续往前走。”
那锭银子的诱惑力很大,但车夫犹豫了半晌,仍旧拒绝:“夫人,真的走不了啦,再往前走,只怕我们两个都要没命。您听听我的劝,这里离祁州不远,先回去休息一夜,明天再想法子。”
回去?
苍郁苦笑,回去怕只有死路一条。
这一生别的什么都可以不要,唯有连陌以己身换来的这条命,她不能让它折在姬杼手里。
“那我买下这辆马车,你开个价。”苍郁收回手,却并没有放弃继续前行的打算。
“夫人,这……不是不能卖给你,而是卖给你就等于看你去送死,我不能做这种事。”车夫心地善良,并没有立即与她谈价格,而是试图继续劝她。
“一百两够不够?”苍郁并没有空与他多纠缠。兴许阿忆已发现她逃了,以她的本事,要找到自己只怕用不了多久。
“夫人,就算您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小的也要马车才能回去啊!”车夫为难得很。
苍郁闻言,淡淡道:“辛苦你了。”说完便提起包裹和伞,一语不发地跳下了马车,徒步向前走去。
“夫人,这天气真的会冻死人的啊!”车夫在她身后大喊:“雪越来越大了,您还是先回祁州歇一晚吧!”
可她只是继续向前走着,一步也未停。
每一步都深深地陷进雪里,要废很大的劲才能拔|出来。姬杼特意给她做的鹿皮靴子筒高不够,走了没几步,拔腿出来时便遗落在了雪里。
苍郁费劲地将靴子挖出来,将雪花倾倒干净,这才套回到脚上。为防靴子再掉落,她撕了两块帕子,将靴子紧紧地绑在腿上。
风也急,油纸伞逐渐变成了累赘——它被去向不定的风吹得难以掌控,反而阻碍了行路的速度。
但苍郁知道不能舍下它,这样大的雪,没有伞,她身上很快就会堆满雪,到时只会更麻烦。
四处一片茫茫,雪色映月,泛着微暗的银光。再厚的棉服裘衣也挡不住风里刺骨的寒,从脚趾到膝盖再到全身都是冰冷的,似乎一丝温度也没有了。
风紧时,眼睛也要睁不开,脸上则毫无知觉,而脚根本迈不动;偶尔风会缓一些,但很快又会呼啸而至。
走不动时,苍郁会稍稍歇一歇,看看身后的路。路上布满深深浅浅的脚印,以及摔倒时手掌摁出来的手印,不知何时才能被雪完全覆盖。
抹去了来时的印记,他们才不会那么快找到她;可脚印消失的速度太慢了,前路却又茫然。
从她决定对姬杼动手的那一刻起,苍郁就十分清楚,无论成功或失败,这都是一条不归路。
这条路的尽头等着她的究竟是什么,其实她自己也未曾认认真真地想过。
这一路以来,她明显地感觉到自己与姬杼的差别,亦深知便是坐上了他的位置,她能做的,与他必会相差甚远。
可直到她动手,她也无法想到更多——她满心里所想的,只是此生命运再不会被|操控在任何人手里,连陌用永生永世换来的命不会再死于无奈和悔恨,她所珍视的人亦不必为无法抗拒的旨意所迫。
她的心很小,想要的也很少,可为着这小小的愿望,少少的所求,她不得不去做一桩事——一桩一旦失败便会尸骨无存,死后还要背负沉重骂名的大事。
世上已有许多侠义之士做过这样的事情,可他们和她不一样,与他们比起来,她所做的事情只能用自私两个字来形容。
可就算自私,就算会失败,她也想试一试。
风声狂啸,大雪苍茫,若是此前对于“不归”的理解只是难以捉摸的感觉,此刻则是刻骨铭心地感受。
脚越来越沉,渐渐地快要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也越来越难抬起。
若是什么时候走不动,停下来了,就会死在这里吧。
若是就这么死了,连陌,我有没有资格求得你的谅解?
她感到疲累。
一直以来,她强迫自己做了许多事,为了仇恨,为了愧疚。
当一切未完成之时,她无需想别的,只要想着怎样达到目的就可以度过漫长的日子。
而筹谋的一切都如愿完成之时,她却不知所措了,预期的喜悦与释然都没有来,只剩了空虚。
怨与恨占据了她全部的生活,她所做的一切都费心设计过,遇见的每一个人每一桩事,她都要想一想能不能加以利用,哪怕小小的意外也不放过。
她的心几乎没有一刻不是绷得紧紧的。当它突然松弛下来,疲累便排山倒海地涌来,几要将她淹没。
她不得不挣扎,在新的、令她不知所措的领域。
这并没有将她从疲惫与空虚中解救出来,却令她感受到更为沉重的负担。
有一件事,前一世的她未能懂,这一世没有余暇去顾及——要怎样活着,她才不会这么累?
苍郁麻木地向前走着。
跌倒了,伞飞了出去,爬起来,捡起伞,继续往前走。
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