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初化作人形的时候,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稚子模样,一身淡青色的襦裙,头上扎起的双髻绑了两条青色的带子,娇小的身躯倚在一棵参天古树的枝干旁正专心致志地玩着垂在眼前的青带子,却是窸窸窣窣听见由远而近的脚步声,还未抬头,便见了一双染上了些许尘土的白鞋子出现在自己的跟前,顺着鞋子往上看去,她便看到了此生最美的景象。
白衣白袜,行脚的僧人脸上略带疲惫,低头看着她的时候,脸上却露出了一抹柔和的笑容,那双沉如星海的眼睛里闪烁着点点光芒,竟然让她觉得纵然这深山古林里有万千色彩艳丽香气宜人的奇花异草,可是,任谁都不及眼前这一袭白色来的好看。
那时的她尚不通晓人语,也不知如何跟眼前这个白森森的东西交流,也只是扯了自己的袖子,伸出手去,费力想要帮他把鞋上的尘土擦干净。这么美丽的白色,怎么能被其他的色彩沾染呢?
那天起,她便有了名字,那个白森森的自称是她师傅的人唤她梵音,他将她放在了自己随身背着的竹篓里,就这么带回了轻灵寺。那是她幻化出人形后第一次离开那棵参天的古树,即便是远离开自己熟悉的地方,她也不曾觉得有丝毫的害怕,只觉得,只要有那个白森森的师傅在,她就可以很安心。
轻灵寺在一座大山上,山上泉水清澈,草木茂盛,倒是一处灵隐宝地,寺里的僧人也不过二十来个,似乎都是师傅的弟子,每日早晚课,习武打坐一样不少,师傅都让她跟着参加,那个时候她挺高兴的,只觉得什么都是新奇,身边的人要做个什么事情她都一定要跟去。人前人后,师傅都唤她梵音,其他人却叫她妖精。小的时候,她不明白妖精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和梵音一样,是个名字罢了。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看她的眼神如此的不同,带着几分凶煞,尤其在看到她站在师傅身边时,一双双眼睛如刀剑一般,仿佛要把她身上的肉生生剜下来。
她问过师傅,为什么他们看自己的时候脸上会有那么凶恶的表情,每每看到都让她害怕。彼时正在蒲垫上闭目诵经的师傅只是淡淡回了她一句:“只因着他们自己觉得你与他们不同,相由心生,你不必去在意。”
师傅说完,便犹自诵经去了,她自己坐在大雄宝殿前的莲花池边托腮思索。师傅从来都说实话,若是因为自己与他人不同而招来的恶意,那她定然要改变一下自己才行。左看右看,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一副人样,若说有什么不同,便也只是自己比他们多了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罢了,难道都是这些头发惹的祸?
想到这里,她一副幡然顿悟的样子,当下便剃了一头黑发,看着水里脑袋光溜溜的自己,不由得觉得心情大好通体舒畅。
正想着起身去问问别人这样是不是就不讨厌她了,转头却看到了师傅一张黑青着的脸,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好脾气的师傅生气,他眯着眼盯着她的光头看了半天后,终究是没有骂出半句来,只是沉沉叹了口气:“你倒是很会领悟,也罢,表象声色也无什么区别,斩断三千烦恼丝,倒是有利于你修行。”
虽然师傅这么说,不过她倒是觉得自从剃了头发之后,身边的人看她也有几分不同了,厌恶减退了几分,嘴角倒是多了几分奇怪的笑意。她也不去多想,只当做他们是接纳了自己,自此之后更是不顾及什么,只是一心一意缠着师傅,不管做什么都不想和他分开。
【二】
便是这么过了几个年岁,她几年如一日地跟在师傅身边,早课,晚课,午休打坐,什么都学得像模像样,甚至在寺庙里逢初一十五举行的辩法大会上,她也偶尔会持了一本经卷,正儿八经地和其他和尚辩论几句,多数情况下,竟然都能辩得对方体无完肤,大获全胜。自此,那些本来已经消失许久的厌恶表情又一次出现在了和尚们的脸上,这一变化又让她郁闷了好久,却也没有再去问师傅,她已经渐渐长大,大到了可以看人脸色,隐藏心事的年龄。
然而,纵然她在道法经文上的理解造诣再高,师傅见了也不过都是叹息摇头,只说还未得道,茫茫无期。那个时候她便不乐意了,心想自己学佛法这么多年,师傅讲的那些他都能听得懂,师兄们都辩不过自己,师傅怎么还能说自己还未得道,若是这般,她倒是想要问问师傅,这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要怎么才能得到。
日子本该这般沉闷平静地过下去,然而,有时候太过于平静,上天便会安排个什么人或者事来打破一下,似乎该就是看不惯这般的安静圆满。
那日她在菩提树下信手抄着经卷,正到那句:“诸心皆为非心,是名为心。”的时候,却见得不远处的院门吱呀地开了,一双淡青色的鞋子踏了进来,她抬起头,便看到了那个穿了一身灰色长衫,背着一把被破布缠了不知道多少遍的长剑的男子走了进来。
“哟,你有头发,可要小心,他们不喜欢看到有头发的人,要不,我帮你剃了可好?就像我这样。”她倒是不惧生,师傅说过,出现在这个寺庙里的都是家人,对待家人要友善而真诚,所以,在看到这个头发浓密,满脸胡茬的人出现在院子里时,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要帮他削发免得他遭到众人嫌弃。
来人本是没有看到在树下的人,被她这么一说,倒是身形一顿,转过眼来看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