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一身灰黄布衫,比起前二位飘飘欲仙的清逸打扮,他稍显土气,但生的浓眉大眼,一双眸子晶亮无比,雄赳赳气昂昂地叉腰站在花台之上,鼓起了两个腮帮子。
“这倒有些意思。”重珏喝一口茶,眯了眯眼看向小童,“那皮鼓比两个他都要胖些罢,能敲得响么?”
“这鼓确实有点意思。”俞墨卿也眯起了眼看向那面鼓。
小童腮帮子鼓得老越来越高,眼中几乎蹦出血丝,木色雕花鼓槌安在身后,动也未动,半柱香后,人群开始窃窃私语,略有些烦躁起来。
一炷香后,已有人略露恼意拂袖,起身欲走,整个厅中也如同雨打芭蕉,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俞墨卿巍然不动,抱着茶盏,仍旧眼中冒火。
自花台幕布后突然钻出一个布毡帽的圆脑袋,腆着肚子在屋中走了一圈,一抱拳拖长了声音,“诸位——!”
声音有如洪钟,苍老震颤,愣是把所有人吼得一怔。
重珏坐在桌旁举着只小锤,“咔哒”一声敲开一只核桃,认真的挑了仁儿,推到了俞墨卿跟前一只白瓷小碟里。
俞墨卿默默横他一眼。
重珏讪讪退后道,“可别误会我又有什么非分之想,我只是看山核桃近日颇贵,不吃可惜,昨日在下刚受了寒上了火,吃不了,这里又不让外带,故劳烦您给解决了。”
俞墨卿微微拧起眉毛,盯着他也没搭腔,默默地捡了两颗吃了。
这厢核桃清香四溢,那头聒聒噪噪响成一片——
“诸位!!!这位阿弥小师傅技艺高超,打鼓前需得憋气方能使力气,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圆脑袋止不住擦汗,绕着圆台又是一圈。
底下有人吐出一口瓜子,高声道,“就这只破鼓子!还敢拿到风雅阁叫卖?宋老板你莫是缺钱缺到疯魔了吧?”
一片唏嘘,小童仍旧瞪着眼睛憋气,不闻不问。
圆脑袋忙睁大了圆眼睛,“这师傅是上好的师傅!鼓也是上好的鼓!一锤震苍穹,绝不是虚言!”
“上好的师傅?”一个湖水绿长衫却蓄着烙腮胡子的壮汉拍桌笑道,“一个不足四尺的小娃娃也胆敢称作师傅!和这只鼓一起,我出两锞,一个当杂役,一个拆了当柴烧,宋老板你看值不值?”
风雅阁里的人的确不太风雅,竟当着一众人的面儿让一个小孩下不来台。
“附庸风雅。”重珏淡淡扫一眼大汉,又扫一眼小童,刚想开口为他说两句公道话,手却被俞墨卿按住,冰凉的指尖游移两下,在他手中写下了一个字。
风中幽香阵阵,文采斐然的重大人睁大了眼,他自然晓得那是个“妖”字。
圆脑袋宋老板焦头烂额,满堂顾客冷嘲热讽,他转到这边安抚一阵又绕道另一侧屈身施礼,俨然成了陀螺。
“哈——!”
台上小童倏忽吼出了声,声音清越嘹亮,一口气呼出,旋即两柄鼓槌握到了手中,一锤下去,鼓面猛地一颤,竟让所有人都止住了絮叨。
鼓声如惊雷动,窗外鹅毛飞雪寒冬腊月,窗内满堂泛起春花秋水,波光盈盈,一时如至幻境。
小童也不看台下之人如痴如醉,继而挥动鼓槌,敲得鼓面咚咚作响,一下赛过一下高亢,宋老板站在台边,止不住鼓掌抹泪。
丝丝柳叶桃花从鼓面逸出,飞至堂中,有人满面欣喜,伸手去抓,却在抓到后一脸惊异。
下一刻,甚至从鼓面溢出了两只翠鸟,鸣叫着打转儿,重珏之位得天独厚,伸手一逮,便揪住了翠鸟扑腾的腿。
翠鸟尖声叫了几声,振翅狂扇,很快便化为泡影,手中只剩下一点残留的水渍。
“果然是妖怪。”重珏伸手给俞墨卿瞧。
俞墨卿抱着茶盅,看都懒得看乱飞的东西一眼,“你还是擦干净吧,此水阴气重,伤骨伤身。”
小童仍在费力地敲着鼓,一曲毕,额角也渗出了丝丝缕缕的细汗。
花台下,有人高声喊道,“两百锞!!”
有人身上已被打湿,往花台边冲去,“三百锞!”
地上早已铺满幻化出妖物的水渍,三两步便有人猛然一滑,踉踉跄跄站起来,又跌跌撞撞往前攀去。
小童喘着粗气,却面露喜色,握着鼓槌的手止不住轻颤。
“一千锞。”清逸的女声响起,带着丝调笑。
方才出价的烙腮胡子大汉猛然转头,面带怒色的看向座儿上端坐的年轻姑娘,先是扫了扫那张风淡云清的面容,目光又落到了她一身麻布粗衣上,忍不住嗤道,“无知小儿懂什么阳春白雪!莫要在这里与大人闹腾!”
“我出一千锞。”俞墨卿捻着核桃仁儿淡淡重复一遍。
重珏低声道,“你哪来的银子?”
俞墨卿只道,“一会儿你便明白了。”
宋老板一脸喜色上前,搓搓手,五官一笑便挤成了一团,“这位姑娘出价一千锞对否?”
俞墨卿点点头。
烙腮胡子大汉怒容已经藏不住,长衫掀起,竟一拍桌子,吼道,“一千零一百锞!”
重珏若有所思,“你是看这位风雅大哥不惯,想引他上钩?”
俞墨卿慢吞吞地吃完核桃,拍拍手上碎屑,笑眯眯道,“这回你又猜错了,我是真心想要那只鼓。”
重珏难得见她不张牙舞爪,朝自己笑得一派天真烂漫,心下惊讶的同时城墙厚的脸皮竟有些微热,假咳了两声。
俞墨卿又笑意盈盈转向候着的宋老板,声音不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