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云郡战事如火如荼,却对平沙城里的凉州权贵没有丝毫影响,该吃喝玩乐的事情照样一个不拉,连手握凉州最后数万郡兵的凉州监军秦朗都能从繁忙军务里抽出身,去见一见他的顶头上司、凉州刺史梅忍怀。
一个月前那封来自蜀地的圣旨内容在平沙城里掀起轩然大波,一口传一口,到后面百口相传。大汉百年来第一位外姓封侯的年轻人就成了平沙城风口浪尖、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不少百姓都后悔在西陲军入城之时没有向前挤上那么一挤,一睹这位年轻王侯的尊容,若是在沾染些贵气更是再好不过。
莫名被一桩泼天富贵压身的年轻人不光在平沙城平民百姓口中为之乐道,平沙城以北的成片庄园府邸里不少能进出郡府的大人同样嘴里常常念叨,只是听起来刺耳罢了。
亭安王府里传出一句‘三足金蟾一步登天’后,很快便有起哄者损其为吃着天鹅肉的癞蛤蟆。说出这话的人与侯霖素无瓜葛,在平沙城这座黄紫俱众的城里也只算是个不打紧的小人物,一语传出后很快成了王府的座上宾,不知使多少人眼红,一时间侯霖成了众矢之的,就连王府里一个老迈昏聩的柴工都能把侯霖骂出个花来,更不要说平沙城里趋炎附势的商贾们,恨不得生剥了名叫侯霖这小子的皮。
打平沙郡境边上一路风尘仆仆回来的凉州监军秦朗入城之后马不停蹄,身后只跟了四名侍从,可想行程有多急。
城门前的侍从连忙驱赶人群,秦朗扬鞭策马,直朝郡府而去。
有些时日没有出现在郡府里的亭安王早已等候多时,郡府后院的榭亭里除了这位王爷外,还坐着凉州刺史梅忍怀,自打那封圣旨送达凉州后,一向以微笑面容视人的亭安王在没笑过,反倒是一向忧心忡忡的梅忍怀泰然自若,没瞧出半点端瑕,秦朗大步迈进郡府内,到了榭亭后单膝跪地,正要大声禀礼却被如坐针毡的亭安王抢先道:“真胜了?”
秦朗均匀了会儿呼吸,长吸口气道:“报王爷,确实胜了,伏月城破敌过万,城外荒丘挖了足有数里的长坑掩埋尸首,做不得假。”
亭安王听后面如冷霜,久久不语。
梅忍怀斜眼看着失态的亭安王,心中暗自发笑,只听说有狼心狗肺的人过河拆桥,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还真不多见。荐书是他和亭安王联名上奏的,原想着顶多封侯霖一个杂号将军,他们便可借机接过西陲军和残余青州军的兵权,名正言顺,纵然那个敢当着王爷和他面拔剑的浑小子在无赖,也不敢抗旨不尊。谁想到事出反常,落下的是一顶辖领凉州两郡的王侯帽子,反倒成全了侯霖。
梅忍怀将手从宽大袖口里抽出,轻轻按在亭安王背上,强忍着笑意道:“王爷息怒,既然蜀王他意已决,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只能遵旨。”
亭安王缓缓侧过头,一笑置之。
亭下秦朗嗅出这非比寻常的凝重气氛,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不
知。
“继续说。”
秦朗将头埋得更低,继续道:“可靠军情,霸王已经率军入朔云郡内,与雍凉侯对峙,大战在即,近日我军部下听闻伏月城胜后也多是请战之人,末将此来也是为了这事想要请报刺史大人,是否出军。”
梅忍怀不谙兵事是凉州众所皆知的事,不光是他。大汉九州九刺史,个个皆是笔杆子出身,若非如此,凉州事态也不会成今日局面。外人听来秦朗这话有些故意打梅刺史脸的意图,唯独亭中亭下三人知晓几万郡兵的去留归属,只听梅忍怀一人所言。
梅忍怀皱了皱眉,拿捏不定。寒胆城破时他以为能打,结果输了一仗,霸王挥军抢掠朔云郡之时,他避其锋芒,导致陇右郡孤立无援落入叛军之手。治理一方,颁布政令他还有几分心得,可这沙场金戈完全是个门外汉。
梅忍怀自然不会露怯,何况是当着同舟不同济的亭安王面。佯作了片刻思索,他淡定看着还跪在地上的秦朗把话甩回道:“依你只见,能不能打?本刺史知道苍城沦陷后官库里的那些存物都落在了叛军手上,足够叛王装备出数以万计的甲士。西陲军骁勇善战本刺史也知道,可叛军人数居优啊!”
秦朗快速过了一遍思绪,抬起头:“我军去年年末时在郡边上抗击叛军得胜,斩首千余,士气正盛,今厉兵秣马已久,二十营将尉无不请战。叛军主力西进,武威郡兵力空虚,依末将愚见,可战!”
梅忍怀听后喜形于色,笑道:“能收复武威郡?”
秦朗斩钉截铁道:“能!”
一旁看戏的亭安王泼出冷水道:“监军大人,军中无戏言,可得三思啊!去年那仗胜是胜了,可是惨胜。而且本王听说攻打天水郡的叛军还非主力精锐,只是一帮刚刚随从了叛军的农夫,你精心布防的七条战线被攻破了三条,就连监军大人你自己都差点命陨沙场,此刻如何来的信心?”
秦朗看着一脸似笑非笑的亭安王,心口一颤,刚要脱口而出的豪言压回了肚子,看向梅忍怀。
梅忍怀面色瞬间阴沉下来,挥手道:“先下去歇息,容本刺史在斟酌斟酌。”
秦朗咬唇行礼告退,沙场之上战机转瞬即逝,凉州官军守势至今,好不容易有了转守为攻的迹象,怎能一语止否,可他又怎敢直言劝解?
亭中两位的玲珑心思,他不敢去猜。这么多年的官场沉浮,他早就刻骨铭心,疆场凶险,远不及官场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