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心整个人都呆了半晌。隐约见那主簿的脸往下沉了沉,又见王氏说了什么。她正想着若是事发,王氏兜不住了,自个儿也要死皮赖脸地求过去,却又见那主簿点了点头。
王氏做了个揖,又把棉饼戴上,收了书箱,在主簿的目光下进了礼部。
谢兰心张着大嘴看着,慢慢地,身子又被人群挤到了后头。她看看天又看看地,阿弥陀佛、无量天尊,皇天后土保佑。
渐渐地时辰近了,举子们来得也稀了,直到黄门官抱着时辰牌来报,有人在门前立着的大鼓上“咚咚咚”敲了几下,那声音浑厚沉重,传出多远去,黄门尖长的声儿喊道:“时辰到——”
时辰到,该关门考试了。
她揣着七上八下的心,慢悠悠地回店,远远地在门外就看到了张望着的巧巧。那丫鬟一见她就小跑过来,脸上带着惊悸未定的神色,将她悄悄拉进后屋,这才道:“姑娘,你真敢闯祸!”
“闯什么祸?”
“王嫂子是你撺掇着换了男装,去科考的?”巧巧急得团团转,“女子与男子诸多差别,她在考场一待就要好几日,怕哪一回被看破了,押出来一招供,是你主使的,到时候不仅你——连咱们这个店,整个儿都好不了!”
瞧瞧、瞧瞧,这丫头胆子越来越肥,连“撺掇”、“主使”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谢兰心笑了两声,“没那么严重,顶多就是将我一人拉到女监关个三年五载的,与你们无关,操哪门子心!”
巧巧哀叫一声:“我的姑娘啊……”
“别急着号丧,当下要紧的是看好了甄相公,你给再买两壶酒,向南头柳红楼要两包méng_hàn_yào来,再裁两匹黑缎子——越厚的越好,快去!”谢兰心吩咐道。
巧巧似懂非懂点点头,想了一圈,明白了酒与méng_hàn_yào拿来做什么,起身便要往外走,又回头问道:“姑娘要给明公子做冬衣?可您女红……要不我去买两套成衣来?”
“瞎猜什么?我不做冬衣!”她摆摆手,瞪了巧巧一眼,“你只管去就是了!”
结果东西都买回来了,巧巧这才明白那黑缎子的用处——谢兰心叫裁成了好几段,挂在甄生屋里的窗上,严严实实
把白亮的日光都遮了起来。南面遮不牢的地方,再盖上一层,直到住在里面的人一丝儿也看不出昼夜为止。
接着她叫来了平日里与甄生常见面的两个小厮,一板一眼敲打过了,教他们一毫儿也不能吐露实情,再让两人
拿着酒和méng_hàn_yào送到屋子里,想方设法拖住甄生,糊弄他个三日。
等三日一过,春闱也结束了,万事好说。
没说的,那两小厮还真上心,甄生屋里真就没传出什么动静,每回谢兰心转到那处,从来都只见那门窗严严实实关着,里头间或有一两声醉语。她放轻步子,嘴角牵着笑容,便又回去了。
一日、两日、三日。
知情之人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候着,尤其是巧巧,这两日嘴皮子都起了一颗大泡——急的,看着谢兰心嘴上不提,面上不带,谁知心中是怎么想的。
不过这一日,她早早地便带了小轿,到考场外找了个地儿等着了。
如送考那日一样,今日外头等候的人也多,过半是一些随从仆人之类。谢兰心坐在小轿中,用手拨拉着轿帘,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门口。刚待黄门官报过出考时辰,那鼓又“咚咚”地敲响起来,很快便有人出了考场。
真是百人百样,有人成竹在胸、有人垂头丧气、有人面有不安、又有人交头接耳,都找到了随从的家人,一一离去。谢兰心一一辨认,不是、不是、也不是……
突然,她眼前一亮。
那个是——
一身藏蓝布袍,行止洒落,却带着酒醉未醒的神情,晃悠悠颠荡荡出了来。谢兰心又丧了气,不是王嫂子。
不过这似乎是住在她店里的那个戚生。
他边走着,还晃荡着手里的老葫芦瓶,用嘴接着,只三两滴入了喉,自嘲地一笑:“还好这春闱只三日,再长,可就真没酒了。”
在旁的举子们纷纷投以或嫌弃或怪异的眼神,匆匆走了。
戚生不以为意,继续颠着他的浪荡步,抬头观望四周,脚不好使,眼神却好使得很,一眼便瞄见了正准备缩回脑袋的谢兰心。
“咦——那个小丫头!”他当街叫了起来。
谢兰心不想理会,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却不提防他自个儿走到了轿子外,隔着轿帘探入一颗脑袋来,将她吓了一跳。
戚生那显眼的鹰钩鼻先映入眼帘,接着眼角的笑纹加深了些,一张口就是一股酒气,“你在外头……等人啊?”
“嗯。”她应付一声。
“哦……”他又道:“你爹?”
“不是……”
“你爷爷?”
谢兰心郁闷地摇摇头。
戚生惊异,“难不成是你太祖爷爷?”
“我太祖爷爷早死了。”她回道。
他吁出一口气,笑了两下,又收回笑意,“节哀。不过在下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你看出来那些举子,也没有个年轻的,而立就很是不错了。哦……你看你看,那两个结伴的,头发都白了,在下猜他们肯定有六十!”
他一手拨着帘子,一手指着出口处让她看着。
谢兰心很郁卒,加起来就算两百岁与她有何关系?
她软绵绵地应了一声,眼睛还往外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