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绎与思卿自此日起开始尚气,两人见面不说话。有容嫔周氏,太皇太后身边女侍出身,资历远在思卿甚至先皇后之上,为人贤淑端方,便从中调停,对思卿道:“皇贵妃在上,这话嫔妾原不该多口的。皇贵妃掌着六宫事,何妨设宴,与陛下笑开了脸。现在陛下逐日忧愁,嫔妾们也不好主张。”
琳嫔谢氏素来寡言少语,那宁嫔何氏用帕子吸一吸鼻翼上的粉,不屑地撇了一眼容嫔,也不言语。
思卿笑道:“容姊哪里的话,我又怎敢与陛下置气。左不过陛下瞧着我烦绪了,我又直说了几句惹陛下生气的话。等过些日子陛下气消了,也就好了。”
李美人听了笑道:“倘若陛下连皇贵妃姊姊也烦绪了,那更无嫔妾等的立锥之地了。”
琳嫔附和道:“想来陛下这几日政务繁忙,无暇蹈足后宫而已。”
“以前陛下再繁忙,也从未忘记过皇贵妃不是。”众人不抬头,便知这语调出自宁嫔何氏之口。琳嫔低头喝茶,容嫔从甜白釉花瓶里勾出一枝名唤“白鹤卧雪”的菊花玩赏,都不接宁嫔的话。
太皇太后孝满后,今上迟迟不立皇贵妃为后,思卿的生父右相叶端明又被抚州贪腐一案所牵累,宫中盛传皇贵妃或无缘后位。而宁嫔出身左相何适之一族,是先皇后的族妹,又是太子的姨母,近来风头大盛。虽然容嫔资历深、琳嫔育有皇长女,但她二人出身都不高,皆对宁嫔退避三舍。
“俗话说‘顺情好说话,干直惹人嫌’——”
“家有诤子,不败其家;国有诤臣,不亡其国。皇贵妃敢于诤谏,其心可嘉。”接宁嫔话竟然是萧绎。
萧绎着家常的元青色褙子走进宁华殿,一众妃嫔纷纷起身行礼,唯独思卿岿然不动。萧绎笑命众妃免礼,又道:“今年南涝北旱,朕受天下供养,确实应该节俭。那日皇贵妃的谏言极是。朕已经下旨,地方不得再上贡瓷器珍玩。”想了想又补充道:“尤其是瓷器。”
这话虽然驳宁嫔的面子,但却是给思卿找台阶下。然而思卿并不接话,萧绎不禁一僵。
宁嫔听见萧绎驳回自己的话,正恼羞不已,见思卿一味与萧绎僵着,又不禁打叠起精神,双目放光。
容嫔见此道:“陛下宽坐,嫔妾等告退。”妃嫔们纷纷行礼告退,宁嫔只得恋恋不舍地跟在最后退了出去。
菱蓁耳聪目明,领着宫人也退出了宁华殿,一时殿内只剩下了萧绎与思卿。
萧绎笑道:“你最近好大的火气。”
思卿一挥广袖坐下,也不看萧绎,道:“嫌我火气大,有的是莺莺燕燕等着恭顺你。陛下何必留在这宁华殿自讨无趣?”
萧绎走到思卿身边坐下,道:“什么莺莺燕燕?宁嫔是浑人,你不必理会她。”
思卿白萧绎一眼,道:“方才我可没理会宁嫔,接宁嫔话的,仿佛是你。”
萧绎想替思卿理一理的鬓角,思卿侧头避开,萧绎道:“你先向我发火,反倒是你生我的气。”
思卿不禁笑:“我不生你的气,怎会向你发火?”
萧绎问:“现下气消了?”
思卿起身转入屏后道:“谁说我气消了?我几时气死了,还你个清静。”
萧绎跟上去道:“方才下诏免去了江东金吾将军之职。”
思卿装作没听见,萧绎想了想,将后面的话暂时咽了下去,改口道:“江东要成亲了。”
思卿笑问:“新夫人是哪一位?”
萧绎道:“是已故名捕江万里之女江氏。这门亲事是老嘉国公在世时就定下的。”
思卿道:“嘉国公府与肯与刑部小吏结亲?老公爷高瞻远瞩。”
萧绎问:“届时咱们过嘉国公府观礼如何?”
思卿在内间短榻上坐下,挑眉道:“有话直说。”这时和顺进来禀报萧绎,称礼部为秋闱之事请见,萧绎道:“晚上和你细讲。”便先去了。
这日晚间,思卿和萧绎都在懋德殿里坐。思卿着玉色妆花袍、乳白织金裙,坐在萧绎对面纱幕外的短榻上读书。萧绎久不闻帘外声息,于是放下折子,轻轻拨开帘幕,见思卿单手支颐,鬓边的啄针钗子已经半溜。她见萧绎走近,丢开书问:“怎么了?”
萧绎迟疑片刻,试探道:“每日每夜,案牍劳形。恨不得有三头六臂。”
思卿敷衍道:“陛下勤政,是苍生之福。”一面说一面笼头发,打着哈欠道:“陛下辛苦,我先告辞了。”却给萧绎一把揽住,“你这几日有些贪睡。大晚上和我打起官腔来了,看的是什么书?”萧绎拿起一旁的书来一看,居然是《周易》,于是笑:“大晚上看这个,难怪犯困。”
思卿白了萧绎一眼:“我看什么书,你休要管。如今二更天了,不困才怪。”
“我有件正经事和你商议。”
“喔。”
“江东不再总领内卫,我一时没找到合适的人接任。若不是这次把江东推上了风口浪尖,我也不会这么仓促地免江东的职事。”
思卿听了几个字,就拿起书来,口里“嗯”、“嗯”地应付着。萧绎无奈,只好挑明问:“你暂理一理左右内卫的事务好不好?”
思卿以书掩面,笑问:“你几时突发奇想的?我若插手两卫,必然被朝臣指摘干政。”她浅嗔佯怒,“我就知道你从不为我着想。”
萧绎一时语塞,思卿又说:“何况我居于禁中,文书往来,见人论事,样样不便。你亲掌两卫不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