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百余年不为汉家所有的大同府被光复,一个完整的太行-黄河的形胜之地已经彻底落入宋军之手。与此同时,契丹、东西蒙古援军累计约四万之众抵达大同,御营后军剩余部队也将彻底解放,继而大举东进,与主力汇合。
这个形势,当然是很好的,甚至不是小好,而是大好。
但与此同时,一些隐忧也开始出现,军队渐渐心浮气躁,轻敌冒进之事迭出,败绩继而连三。
金军也没有因为太原的忽然丢失而完全丧失士气,耶律马五依然苦守井陉这个从太原出发进抵河北的最主要通道,而太原盆地西南的汾州州城西河城也依然在完颜撒离喝手中紧握。
但这些似乎都是小节。实际上,相对于太原城陷落之前宋军的战绩与金军的表现而言,眼下这种情况并没有超出预想,只是说太原城神奇的陷落让宋军获得了一种对战事更高的期待感,这才会有这种对大胜浪潮下些许失利更加难以忍受罢了。
而且也只是对不知兵的文臣以及军队中下层而言是如此。
至于宋军最高层,他们此时真正感到忧虑和紧张的,还是大同守军的成功逃离,以及两路蒙古援军,尤其是东蒙古援军的立场问题……账很好算,两个万户逃出去,里外里就是四万的差额,一万五千轻骑的东蒙古援军,一旦立场翻转,里外里也是三万的差额,加一起就是七万的差距。
这个数字,谁也不敢轻视。
太阳越来越偏西,汾水畔的柳树下,赵官家已经放下邸报开始钓鱼了。
至于大同战事的主要筹划人,也是大同方向进攻部队主力之一的直属上司(御营后军副都统郭浩直接负责一路),更是年节后太原大本营的临时总负责人,也就是吴玠吴晋卿了,他在城内得到讯息后,却立即陷入到了强烈的不安乃至于惶恐之中。
只是稍作犹豫,他便意识到,自己还是要跟官家稍作解释为妙——他不想因为这种事情失去这个最后的舞台。
“是这样的吗?”
赵玖放下手中鱼竿,转身相顾,脸色也显得有些差,这让旁边树下的杨沂中也跟着有些颜色稍变。
“是。”立在前方的吴玠看到这一幕,已经庆幸自己没有拖延,直接前来汇报了。
“晋卿。”赵玖沉默了好一阵子,方才开口,却没有直接讨论东蒙古的问题。“你知道朕为什么这么放心将太原诸事尽数托付给你吗?”
“臣惭愧。”吴玠心中一紧。
“不是这个意思。”赵玖摇头以对,然后干脆扶着膝盖站起身来,继而负起双手在柳树下左右踱步。“朕是觉得,处理一些军事上的庶务,组织军事安排,还有对河东的地理认知,你这样的人本就比朕强太多……朕在这里枯坐,当好一个稳定军心的官家便可……但是,即便是朕,也有自己不能放松的一份考量……你觉得,朕作为官家,此时窝在太原,到底该在意哪些东西?”
吴玠等这位官家说完,平静而又无奈相对:“当是后勤与兵力。”
“是,就是这两点!”赵玖停下身来,看着对方略显感慨。“晋卿,你确实是个帅才……”
吴玠一声轻叹。
且说,这个逻辑没那么复杂。
太原之后,稍有军略常识的人便都知道,接下来注定要有一场决战,而且是野地决战,因为将心比心,金国高层在目睹了火药的威力后,便不可能再冒险,他们根本无法承担起真定府、河间府、燕京城被顺序爆破的严重后果。
所以,金军主力就被宋军逼入到了一个死胡同里,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在宋军主力大举离开河东进军河北时,寻求一场野地决战。
至于说野地决战,在士气已经很充足的情况下,宋军最主要的考量当然是兵力和后勤,兵力越多越好,后勤越足越好。所以,赵官家将军略庶务全都交出去后,什么都可以不考量,却必须要在意太原这里的后勤物资多寡,兵力多少。
与之相比,一城之得失,一部之胜负,如何扫荡河东地区,如何进取大同,皆不足为虑。
但是,这也正是吴玠此番前来请罪的重要缘故,因为跟其他的事情相比,眼下这件事情已经触及到了最核心的决战时兵力对比问题。
“臣……惭愧。”一念至此,吴玠愈发惭愧。
“你不要惭愧。”赵玖缓缓摇头。“晋卿,既然出了这种事情,咱们今天就得对一对想法和思路了……因为咱们君臣切不能有认识和想法上的差异。”
吴玠赶紧拱手。
“当先一事,朕之前便说了,军中已经没有充足火药了。”赵玖从一个双方都已经确定讯息开始。“朕攒了好几年的火药,几十万斤,当日一分为二,河东这边为了确保太原能下,已经一口气用光了,分给延安郡王的几万斤也都被他当日直接用了……或许还有一些,那也是岳鹏举那里,朕这里委实没有了。”
西斜的初春阳光下,吴玠面色不变,但等到赵官家一说完便立即摇头:“臣以为无妨……因为女真人不敢赌!便是有人亲口告诉完颜兀术与完颜拔离速咱们没火药了,他们也不敢赌!便是见到我们用砲车一点点砸城他们也不敢赌,只会当我们跟之前一样,准备把火药用到最关键地方。”
“是这个道理,但没了终究是没了,咱们自己得明白。”赵玖点点头,继续看着对方说道。“第二件事情,那就是朕大约觉得,这场野地决战,恐怕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