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清却没有心思听,她还记着那一地海棠:“王区长,我想问问,这里什么时候多了这许多海棠花?”
那王区长心花一震:“噢,这花是我们这儿个姓金的书记员种的,你不知道,这老金啊除了会写字,就爱种什么海棠,你说他一个大老爷们,一脸拙相,瘸着条腿,专爱种什么花花草草,是不是好笑?”
她那颗心忽然一提,有那么一丝异动,突然想起徐柏言来。她很是不同意这王区长的话:“人家爱好,也没那么可笑吧。”
那王区长见自己说错话,赶紧认错:“是是是,陆同志说得对,归根你们文化人哪,不像我,从小没读过什么书,没文化,不过干革命我是从来不打马虎的。”
韵清笑笑,正想开口拒绝他那做媒的事,却瞧见他桌上一幅字,是个标语,短短几个字,她却为之一震,这字看着好熟悉:“王区长,这字……”
王区长倒也直爽:“也是那个老金写的,怎么……”
她的整颗心揪了起来,莫不是他回来了,怎么不见他去找自己,不过这世上字写得相像的也不是没有,终究要看看是不是他:“没什么,这字写得真好看,我能见见这个老金吗?”
王区长显是没有反应过来:“啊?”
韵清知道自己唐突,赶紧解释:“噢,我想向他求教怎么种海棠,吴大姐知道的,我总是种不好。”她看向吴大姐,央求她为自己说话。
吴大姐赶紧应声:“是啊,是啊,小陆同志最爱种海棠了。”
王区长虽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为难:“原来是这样啊,这个倒也不难,不过我怕吓着你,你不知道,这老金啊,从来不肯见陌生人的,他那脸破了相,有些吓人。”
她越发的好奇,到了这一步,韵清自己也想探个究竟,是不是他,看一眼便知道了,她哀求道:“我求的是种树方法,与他面貌有什么相干?”
王区长不好拒绝:“那我让人叫他来?”
她等及他来:“不用,他在哪个科室,我自己去寻他。”
到这份上,王区长也不好推辞:“呃,我刚才瞧见他往院子里去了,想是又去伺候那些花草了,等他回来,我让他好好与你说说。”
“那我自己去寻他。”说完,她便起身出去,留下这两人有些不知所措。
这王区长搞不清状况,看向吴大姐,这吴大姐示意他不要说话,一同跟了出去。这王区长一路许多话,将那老金的状况一一说与韵清来听。原来当年这王区长所在部队经过湖南一处镇上,遇着一位金姓老者托付,说是将这当时还叫小金的带去上寻他家人,当时这小金失了记忆,面貌受了重创,不过他写得一手好字,也通文章,恰好这王区长不认几个大字,便将他留在了身边,这才一路来了上海。这小金渐渐成了老金,不爱说话,也不爱见人,每日伺花弄草,与世无争。
韵清听了这话,猜测十有八九便是徐柏言了,她按奈着一颗跳动的心,一路寻到后院,她才从前院进来,并没瞧见什么人在伺弄花草的。后院里那几间小屋原本是下人们住的,如今改成了宿舍,屋外晾了一排衣服,原本整齐的草坪上被钉了各种竿子,晒着被子。不远处,有个白衬衣的身影,他脊梁挺直,有些清瘦,却跟她记忆里有背影重叠在一起。
果然是他吗?韵清的眼睛有些模糊,她一步步朝这背影走近去,他正给那些花儿浇水,她期待他回转过来,让她瞧见,好看看自己有没有认错了人去。她绕到他右边,偷偷瞧他的右脸,分明,这就是徐柏言不假,她激动极了,嘴里轻声地喊出来:“柏言……”
那人听见声音,一个转身向韵清看过来,很快,他立刻转了头,将手捂在自己的左脸上,扔了手里的水管,逃也似地跑了。
韵清惊在那里,他的右脸分明是徐柏言无疑,可是他的左脸,那一眼,她虽看不特别清楚,却也是惊出一身冷汗。
身后传来惊呼声,是吴大姐的尖叫声,她的徐柏言与吴大姐撞了个满怀。
那王区长跑来抱怨:“跟你们说了他那模样吓人。”
韵清怎么肯让他说徐柏言的不是:“不不不,我想是我吓着他了,王区长,他住哪里,我去跟他打个招呼。”
这王区长有些恼怒,这女子着了魔不成,吓一吓也好:“东边,第一间。”
韵清自己一个向那房子走去,房门已经关上了,她轻扣门,她记得他们管他叫老金:“老金,对不住,我认错人了,能让我进来吗?”她低声下气地问,他们说他失了记忆,自己不能太急了些,等确认过了,再徐徐图之。
那房里没什么动静,她越发焦急,伸手去推那门,那门并未关实了,轻轻一推就打开了。屋里简陋得很,只一张小床,一床单薄的被子,床头靠着窗户的,是一张书桌,桌上的放着纸和笔,依稀几张书法贴子。依次放着个破旧的五斗柜和一个衣橱,再有一个脸盆架子,墙头上贴着几张画,画的全是海棠花儿,浓墨重彩的,给这屋子添了不少生气。
那人见着韵清进门来,只管背着她,韵有见他这样子,想是自己吓到了他,愧疚得不得了:“同志,我刚才认错了人了,这里跟你说声对不住了。”
“这位女同志,你快出去吧,别让我的样子吓着你了。”他终于开口。
韵清听得声音,又是一阵激动,这声音,她是最熟悉不过了,她已经肯定是徐柏言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