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回答。也没有人说话。路过的人也停下来,看着这一幕。七樱夫人忽然捂住嘴,回头擦拭眼角。那个和虞楚之身高相仿的血樱子轻轻抱住她。雪芝闭上眼,泪水却止不住,顺着脸庞落下来:“你终于回来了……”
重逢之梦,已做过几百次,几千次。她甚至不能确定,是否会在眨眼之后,便发现自己又醒了,而现实依旧是梦断初醒,人去楼空。只是,浮生若梦。说不定梦做多了,便会变成现实。一切又会回到从头。
“你已忘记当年的事。”他的声音突然变了。是她熟悉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很清晰,每一个音都低沉而年轻,便是天下最美的清谣结心曲。
雪芝根本无法回答他的话。她在倾听他的声音,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努力感受他的存在。
“我在外面有孩子,是为了你爹的秘籍才接近你的——现在,我又借助他的秘籍,自创剑法,练就了现在的身手。”他一字一句道,不带一丝感情。
“我不在意。”雪芝声音沙哑,“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在意。我只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便好。”
“我马上便要和柳画成亲。”
雪芝身体一僵,抬头看着他,良久。最后,她眼眶湿润,却在微笑:“我不介意。”
“不介意么。可是我介意。”
“……什么?”
上官透淡淡道:“我介意你改嫁,和穆远鬼魂在一起。所以,不论如何,我们缘分已尽。若你尚有自尊,便多想想昨天说过的话。”然后,他推开她,扣紧大氅,转身走掉。
雪芝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她望着地面,一时间找不出任何理由,替自己解释。毕竟,他说的都是事实,她无法解释。她确实心甘情愿和穆远在一起,她确实说过那些话……随着上官透离去,庭院中剩下的人越来越少。最后,满园空空,只剩下傲然怒放的梅,和没有生命的雪。一片片白色落在雪芝的头上,落了满头银丝。
上官透的去向,其实没几个人知道。有人以为他死了,有人以为他“入赘”重火宫,隐退江湖,有人以为他抛妻弃子,跟着高人巡游四海,当然也有人知道他成了废人,被终生供养在重火宫。七年后的今日,还有很多人记得上官透,但都只记得他是月上谷谷主,身手不凡,是一个权运双全的贵公子,被很多女子爱慕,是重雪芝的第一个夫君。
春来秋去,江湖月异日新,风云万变。每一个传奇、每一个历尽沧桑的故事、一段惊天动地的历史,或许会载入无尽青史,但也可能被人遗忘。如今,相对于上官透,人们更加关注七樱夫人和血樱六子——确切说,是关注七樱夫人身边的虞楚之。如今,虞楚之影响了武林人士的审美。他的面具、黑扇和黑柄宝剑变成了京师最流行的玩具。很多女子认为乘龙快婿,应如虞公子,外表秀美白皙,实则叱咤风云,回天转日。谁也不会想到,这一夜之间独步九域血樱子,真名是上官透;血樱六子另外五个人,竟是月上谷的太白岛主苗见忧、荧惑岛主杜枫、辰星岛主仲涛,以及他身边的两个金牌杀手汉将、世绝;而七樱夫人,则是上官透不会半点武功的好友,苏州女子裘红袖。
上官透消失多年,又重出江湖,察觉沧海桑田,也懂一叶知秋,不再刻意追寻身外之物。这一回,他轻松笑傲天下,克服阻碍如振落叶,以电火行空之速,登上武林巅峰。然而,却少有人知道,他被封锁在冰窖中,整整七年。七年中,冰室极寒,没有阳光,没有生命,没有日夜。七年中,他不仅练成《沧海雪莲剑》和《三昧炎凰刀》,还琢磨出重莲两本秘籍的真理,自创《黑帝七樱剑》,练就绝世身手。
如今的天下,上官透若说自己是第二,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而月上谷,这七年前没落的门派,也在短时间内苏醒,且来势更猛。在上官透的带领下,血樱六子已化作一群猛鬼,将在重火宫、少林、武当、灵剑山庄、峨嵋中夺走兵器谱鳌头,成为傲视一切强大门派的杀戮组织。
然而,只有上官透知道,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2)。
月上谷原本地势偏僻,时常万籁俱寂,颇有紫荆仙岛的腔调。可雪芝再度追随上官透去月上谷,发现谷内稠人广众,比起京师有过之而不及。而且,往来者不再只是谷内的弟子,更多的来自别的门派,其中有很多熟悉面孔,不乏武林名士,江湖豪杰,甚至花魁名妓。尤其进入月上楼后院后,她被里面吵嚷的女子声震住。除了在青楼,她很少看到那么多女子聚在一起,而且,还个个花容月貌,身形丰润,一个例外也没有。只是,这些女子包围的人不是上官透,而是另外三个男子。这三个男子中,还有两个长得很是古怪,便是神算破阵巩大头、盗墓王屠飞燕。容貌正常的那一个,是轻功高手钱玉锦。只有毒公子孤零零的站在一旁,一脸冷漠。
上官透则是置身事外。他躺在一个豹皮长椅上,身边点了薰香,腿上搭着白兔毛毯,绒毛边软软垂在地,上面满是凋落的梅花瓣。仿佛那四个人都不是他的客人,而是园子里会动的四棵树。他的面色依旧雪白,香烟寥寥,模糊了他的容颜。有两个童子站在他身侧,一个正在替他捶背,一个捶腿。他半闭着眼,似乎在小憩——离开了冰窖后,任何地方都变得太温暖。以至于他每时每刻都想躺下来,都想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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