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王子渊说的话,白仲能做的也只是沉默。
他看出来了,王子渊所抱的,是死志。
虽然此前,就连白仲也不太清楚王子渊的本心。
天人之争前,白仲去找了秦王,而他的身侧,正是王子渊。
那时候,白仲才知道或许王子渊并非如同他看到的那般。
而现在,白仲才知道了王子渊的本心究竟为何。
再联想到自己得到的消息,王子渊在朝堂之上所上奏的十三道奏疏。
低声开口:
“你,难道早就猜到秦王的算计终会落空,蒙骜将军会遭受大败?”
王子渊却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我只是做了最坏的打算罢了,虽然我早就猜到外戚干政,插手军伍之事,会出大问题。
但是也没想到会这么大。
居然真的有人敢致秦国于不顾,泄露蒙骜将军的安排,惹得翻天峡一役却成了那魏无忌的鱼饵。
我此前的猜测,也不过是魏无忌观秦国咸阳无恙,选择退兵而已。
就连如今的准备,也算不得完满。”
白仲皱眉道:
“既然还不完满,为什么不再等一段时间做好准备再出手呢?”
“来不及了。”
王子渊摇了摇头:
“既然秦国此次失利,那秦王会更加舍不得做出决断。
只有这个机会,也正是这个机会最合适。”
王子渊正视着白仲,沉声道:
“白仲,你既然曾经是一个儒修,那么我想也该看了出来,我秦国的弊病究竟在哪。
当初商君,立木以为信,让我秦国“弃礼用法”,使得我大秦在接下来的岁月中,迅速强盛。
法修自立命之时有三条通天之道,重法,重势,重术!
而商君的思想,重于法,那是大势所趋,因为秦国才弃礼用法,急需健全法制,需立法于秦。
但是伴随着商君身死,其明德之道于半路崩断,秦国立法的方向在没有了指路人之后也开始发生了变化。
定法之时,当顺天道,随时变,应人情。
而此人情,其本质,应当是‘利’!
商君有言:民之生(性),度而取长,称而取重,权而索利。
然而此利,不是个人之利,不是君王之利,而是国之利,民之利!
利之所在民归之,名之所彰士死之。
但是秦王,搞错了方向。”
王子渊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秦王亦重法修,亦曾跟我谈论过法修三道,其尤问于势。
何谓势?
即君主权势,军政大势。
武安君离世之前,秦王从未担心过这个问题,只要武安君立于秦王身侧,王令颁下,无敢不从。
故而秦国能够逐韩驱赵,败魏胜楚,国力愈发强盛。
但是,武安君离世之后,秦王手中的势,出问题了。
秦将虽多,但无扛鼎之人。
纵使蒙骜将军亦是二品武夫,亦是国之柱石。
但是武安君的地位,在秦卒心中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
甚至有大批将领,在武安君离世之后,愤然挂印离去。
故而,秦王须得将大势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
那些外戚,便出现在秦王的视线中。
身负王室血脉,虽然才能有数,但是胜在听话,且不须担心轻易叛乱。
但是,秦王考虑错了。”
王子渊眼中尽是晦然,低声道:
“臣尽死力以与君市,君垂爵禄以与臣市。
君臣之际,非父子之亲也,计数之所出也。
但是,这种以利为轴轮的关系,却是最为牢固的关系。
王上,不该惧臣子争利,只要计得失之比,得多于失,且臣子所得亦不失偏颇就够了。
便是父子血亲,若是无利而以为往,也是难免反目。
而偏用外戚以为将,且刑法未依平刑而量,反是以宗正而先罚,于我秦国而言,何其荒谬?!”
王子渊的眼中,有怒意喷薄而起:
“当初商君之死,与这王室外戚,亦然关系甚重。
法布于众,刑无等级。
而有这群外戚留存,霍乱朝政,那我秦国法制,终究难以功成!
安国君死了,死的很好。
但是,一条秦国太子的命,不够。
尤其是这些人,甚至罔顾于我秦国疆土,私通敌国。
更是罪无可恕。
不论秦王之意为何,这种跗骨之蛆,越早根除,对我秦国越好。
刑法管不到的地方,我管!
”
白仲满脸肃重的看向一身意气张扬的王子渊,轻轻拱手。
王子渊却是摇了摇头,深深的看了一眼白仲:
“白仲,我知道你隐藏颇深。
当初,我还以为你真的只是一个庸碌之才,所以安国君对白家动手的时候,我才蛊惑燕喜刺杀于你,也是为了保护你,保护白家。
但是没想到,你和白止,都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
当初白止将矛头指向我的时候,我的心中其实是高兴的,甚至在有意纵容激化。
无论是我将要去做的事有没有成功,那些人都不会将怒火发泄向白家。
今晚,我也不该过来。
但是,心中总归是感觉缺了一点什么。”
白仲摇了摇头,轻声开口:
“便是当年被天下所指,我白家不还是挺过来了。
这些所谓的险恶风涛,勃勃怒火,还不如秋季凉风来的酝人。
盼竹,拿酒来。”
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