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天。
杨邦宇的修理铺在一条东西向的小巷子里。我到的当晚,给他打了个电话,他似乎刚刚躺下,含糊不清地告诉我说,钥匙在门口的垫子底下,让我先开门进去,床铺他已经收拾好了,让我先凑合一晚上。
我借着手机灯光,在垫子底下摸出钥匙,推起卷帘门,开门进去。忽然一个人影在我眼前一闪,我登时一惊,反射性地惊退一步,手机“咚”一声掉在地上,瞬间黑屏。巷子里一片黑暗,左右贯通的凉风,捎带寒意,吹得我一个激灵。
眼前一片漆黑,但并没有想象中的鬼怪跃出,我这才勉力稳住心神,停了片刻,伸手在左边墙壁上缓慢摸索,摸到开关,用力一按,“啪”,头顶的灯棒应声亮起。乳白的灯光静静播撒,店面不大,约莫二十平,进门正对面墙壁上贴墙立着一块镜子,刚刚惊吓到我的不是别的,应该就是我自己的影子。
我拍了拍脑袋,自己最近真是一惊一乍的,弯腰捡起手机,见手机屏幕上蜿蜒盘布着几道细痕,所幸鼓捣了几下,屏幕还能亮。我拖着行李箱进了店,转身将店门锁上。杨邦宇帮我收拾的床铺在二楼,我沿着刷了朱漆的铁楼梯“咚咚”走了上去,视野越来越昏暗,一切朦朦胧胧,似乎潜藏着什么危险,但我知道有床在前面等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上楼看见床铺便前扑趴倒。“随便吧!要杀我就杀我好了!”我打了个哈欠,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也不知是生死看淡,心下坦然,还是身体太累,于危险已经麻木,我这一觉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下午。悠悠转醒的时候,忽然觉得这几天的经历不过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我恍惚想起零零散散听到的一些逸闻,从科学的角度而言,一切鬼怪不过是人的大脑对客观现象的主观反映,囿于地球磁场、寒冷的气流、昏暗乃至变幻莫测的光线的影响,难免会见到些影影绰绰的景象。这些景象经由人的主观加工,便成了骇人听闻的鬼怪传说。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我都要把自己说服了。但我翻了个身,见那张黄色符咒正被钥匙压着静静躺在我的床头。
“尼玛啊……”我把脸埋进枕头里。
与楼下店面相仿,楼上的房间也不大,约莫二十平,向南一面开着一扇大窗,窗下放着一张樱木方桌。木床贴着东墙,紧挨着桌子。西墙放着一只条柜,一张两人坐的沙发。房子当中空地上摆着一条毛毯。
我下了床,见桌上放着一份外卖,底下压着一张字条,杨邦宇写的,“醒(醒字写错两次)了,先吃点东西,给我打个电话。微波炉在楼下。”我拿着外卖下了楼,把饭菜放在微波炉里加热,出门就着门外的水龙头刷牙洗脸。
等洗漱完,我大咧咧竖了个懒腰,才算彻底活过来。此刻日已西斜,夕阳暖黄的光晕正从窄巷西边洒入,在脚下的青石上涂了层细细的油花。我沐浴在这样的光辉中,忽然生出一种恬淡闲适的满足感,优哉游哉地拿目光向巷子左右张望。
巷子东边是柏油街道,西边是四棵柳小区的一道偏门,除了一些经常在附近公园转悠的大爷大妈,平时少有人经过。但这时忽然从巷子东边涌进一大群人,有老有少,边走边议论,“哎呀!太惨啦!”“是的呀!不知为什么想不开?年级轻轻的就……”“诶,我听人说……”
他们从我面前走过,似乎刚刚见证了某个年轻生命的陨落。有个男人朝我看了眼。我手里拿着水杯牙刷,被他这么一看,想到现在已是傍晚我才刚出来刷牙,脸倏忽一红,转身就要往店里走去。怎知余光瞟见店铺左右,着实让我大吃一惊!
店铺坐北朝南,窝在这一条东西向的窄巷里,本没有什么值得吃惊的地方,但对比看左右两家店却令我有些惶然。
西边是一家私人诊所,除了治病救人,处理寻常病痛,为了招徕生意,店门上还挂了“冰火灸”的招牌,其下注明祖传膏丹、秘制丸散,尤擅推拿敲打,专治腰椎颈椎。相较而言,东边却冷清得多,没有门楣广告,店面似乎被一层灰土笼罩,黯淡无光,但店门外墙上挂了一簇金色纸钱,在晚风中轻轻抖动——这家店不是别的,正是卖纸钱纸马花圈寿衣的寿材店。
一边是治病救人的私人诊所,一边是替人送终的寿材店,若换做平时,我也许会洒然一笑,不再多问。但如今我陷在这两者中间,似乎正被生与死这两种庞然巨力侵吞碾压,我的一双眼睛也正轻轻颤动,莫名地兴奋起来。
我怔怔出神,突然意识到,地理位置再悬殊,山河万里,也敌不过生死分离,阴阳相隔。真正把地球分为两半的不是本初子午线,而恰恰是我所在的生死边界。
我这般想着,忽然看到寿材店的主人——一个干瘪枯瘦的老头——正凝神看着我。他似乎是从地底冒出来的,穿一件跨栏白背心,披一件深灰色外套,下半身一条棉质长裤,一直卷到膝盖,脚上一双卡通人字拖。
最令人讶异的还是他的眼睛。他的右眼浑白,全无生气,好像是死鱼的眼睛。左眼则明若透光的琉璃,在一头灰白枯发的掩映下,瞳仁深处莹莹闪动着一丝诡谲的白芒。他直愣愣地盯着我,似乎正在打量某件刚刚现世的宝物。
我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中败下阵来,慌忙回到店里。
吃东西的时候,我给杨邦宇打了电话。电话中他交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