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纪汀去给纪仁亮送换洗衣物。
从病房出来后,她沿着楼梯往下,走着走着就有些出神,没注意到前方有人。
“哎哟,你会不会走路啊!”
好像踩到谁了,纪汀忙不迭道歉,抬眸才发现眼前站着的妇人有些眼熟。
似乎在哪里见过。
那女人皱眉瞪了她一眼,然后拿着单子离开,嘴里骂骂咧咧的。
纪汀往她的背影上方一看——血液科。
那种异样的熟悉感促使她迈步跟了上去。
女人七拐八拐地进了一间多人病房,借由半掩的门扉,纪汀看到,靠近窗口的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孩。
他的头发已经全部剃光,面上戴着吸氧面罩,胳膊和手臂都挂着各类点滴。
“下一个阶段的化疗又是一大笔费用,你到底能不能拿得出钱了你!”
病房里传来争吵和推搡声,接着又是清晰的巴掌声。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不是说勾到了个富二代吗?怎么,从他手上也弄不到钱?!”女人声音尖锐,“我不管,你无论如何要拿钱来救我的顺顺!”
纪汀默立于门外,睫毛微微发颤——她想起来了。
仿佛昨日阴影重现。
那时她就站在办公室的门外,听着里面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语。
所有的一切都如穿针引线般联系到了一起。
女孩从病房里出来,一只手捂着半边脸颊。
她神色沉静,脊背挺得笔直,连步履都端庄,一路沿着走廊走到消防楼梯口。
纪汀看着她进了闸门,连忙跟了上去,可指尖还没触碰到门把手,便听到里面传来嘶哑又痛苦的嚎啕。
她抿着唇退开一步,恍惚着抬眼。
这里是医院,是伤病苦痛最多的地方。
也是医生最多的地方。
但是,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幸得到救赎。
自私自利又重男轻女的母亲。
身患绝症治愈无望的弟弟。
秦晓单薄的肩上,究竟背负了多少?
纪汀晃神间,楼梯间哭声已经停了下来,乃至听不到一丝声响。她心里没来由地一慌,想也没想就推门进去。
——里面早已空无一人。
秦晓没从这个门出来,那是去哪了呢?
纪汀下意识地看向通往顶楼的阶梯——她记得,楼上有一个天台。
纪汀深吸了一口气,拔腿就往上跑,连续爬了三楼才到顶。
她喘着气推开门,正好看见秦晓攀着栏杆,嘴角挂着释然的笑意。
“停下来!”
这话喊出,两人皆是一震。
秦晓回头,目光定定地锁在纪汀身上。
有什么节奏被打乱了,纪汀缓慢向前走了两步,颤声说:“晓晓,把手给我。”
女孩看着她,沉默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纪汀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仿佛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半天才低声道:“活下去才有希望。”
秦晓的发丝被风扬起,声音像被碾压般破碎:“纪汀,你有真正体会过绝望吗?”
“……”
她自嘲地笑了笑:“你家庭富裕氛围和乐,又考上了国内最好的大学,人生前途一片光明,自然不知道绝望是何滋味。”
“……可是我知道。”
秦晓看向远方,目光空洞寂然:“每当我母亲一次又一次声嘶力竭打骂我,而我弟弟躺在病床上像个死人时,我都能感觉到未来的人生黑暗而又漫长。”
纪汀蜷起手指,怔然地看着她。
“我爸死的早,我从初中就开始做兼职补贴家用,什么活儿都干过,但那时我没觉得累。”
“我学习也特别刻苦,总想着能够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一所好的学校,改变人生轨迹。”
“我甚至还遇到了特别喜欢的男孩子,希望能够和他永远在一起。”
秦晓坐在栏杆上,身体瘦得似一杆芦苇,仿佛风一吹就会掉下去。
她的笑容飘渺,夹杂着苦涩:“可惜,十六岁的相识,太早了。”
在最无能为力的年纪,遇到了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就在未来的一切看似美好又充满憧憬时,她的生活一夕之间天翻地覆。
“我弟弟被确诊出白血病,母亲又丢了工作,上头还有老人要赡养,整个家庭的重担落在了我身上。我白天上课,晚上要去打工,每天只能睡不到五个小时。”
“就算这样,窟窿也还是越来越大。我四处向亲戚们借钱,又在网上发起了众筹,这才熬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日子。”
这段时间里,她尝尽了人情冷暖。
为了钱,屡次弯折自己的脊梁骨,活得没有丝毫尊严。
“后来我就和郭浩峰在一起了……因为他家有钱。”秦晓垂眸,闭了闭眼,“但是……我没办法利用他的感情,我真恨自己那点儿廉价的善良和清高。”
她抬起头,望向这片繁华的城区,目光茫远。
“其实,生活最可怕的地方,不是绝望到让人喘不过气,而是恰好能让你苟延残喘。”
“我有很多个瞬间都想死,但也就是想想,过把干瘾而已。”秦晓说着说着,突然笑出了声,“纪汀,你知道吗?我有时候看着我妈和我弟,还想着不如我们仨同归于尽算了,谁也不欠谁。”
她唇边的弧度蓦地僵住,慢慢松弛,直至平直。
半晌低喃一句:“……但刚刚我是真的想死了。”
最艰难的时候,她没想过放弃。面对亲人的冷眼时,她没想过放弃。不得不和喜欢的男孩分手时,她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