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他先前还总念叨,什么待他登基后,天下尽归掌控,再不需要提着心日防夜防,命悬一线了。
现在呢?
不照样日防夜防。
她拍打着水面,懒洋洋的说:“什么奏折,跟那些个迂腐的老东西有什么好聊的,要我说呀,还是外头好,那些个快意恩仇,江湖侠客,刀光剑影,哪个不比坐那里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争辩强?我一听他们说话就头疼,想把胡子都给他们剪掉。”
话音一落,头上的兔毛流苏就被轻轻拽了拽。
男子柔润的嗓音里尽是戏谑:“这是谁家的丫头,霸占了旁人的浴池,还这么凶……”
喜宝歪了歪脑袋,就瞧见一身明黄龙袍的男子侧坐在浴池庞,正专心的帮她往下拿发钗。
他手上温柔,没有扯痛她一点点,发钗、兔毛流苏一件件的摆在金托盘内,不染半点尘土。
引泉汤里的水是乳白色的,她大半身子隐没在水下,只露出两段雪白的手臂跟圆润的肩头,可还是又往深处滑了下。
也刻意将手臂上的那点伤没入了水下。
免得元璟瞧见了,又要大惊小怪的宣召太医了。
“人家外头的女子沐浴,只能有丫鬟伺候的,那寻常男子都是要退避三舍的。”她忍不住嘟囔。
元璟不以为意,拨弄着水面:“那是外头的女子,喜宝是外头的女子么?朕也不是寻常男子,你小时候洗澡不都是朕亲自来的么?”
他的手指沾了水,细细的帮她打湿黑发,一根根的梳理着,异常温柔耐心。
喜宝哼哼唧唧:“那小时候能跟现在比么?我都成年啦,回头叫将军府的人瞧见了,人家还能要我么……”
旁边,元璟拨弄水面的动作微顿。
烛光明亮,他眼眸泼墨一般的浓稠,问:“喜宝想嫁人了?”
喜宝想了想:“倒也不着急,我还想再玩两年,不过毕竟是许配了人家的,听说那女子不可以随随便便跟别的男子有肌肤之亲的,碰手都不行,要被浸猪笼的。”
元璟轻轻的笑,他生了双狭长的丹凤眼,笑起来跟个妖孽似的勾人。
“你笑什么?”喜宝有些恼。
元璟便道:“我们喜宝长大了,还知道肌肤之亲了。”
那当然。
别总把她当孩子一样瞧,她可是什么都知道的,她可聪明了。
喜宝得意洋洋的想。
“在外头撒了一个月的欢,都去哪儿了?”元璟在后头问。
一提这个,喜宝就来了精神,转了个身趴在汤池边,眉飞色舞的说:“我去了趟南冥皇朝,可漂亮了,他们那边比我们这里暖和多了,然后大侠特别多,我在一家客栈入住的时候,还亲眼瞧见两个高手打到一起去,那桌子椅子飞的满天都是,比话本里写的精彩多了,我还去了趟传闻中的三伏山,只可惜那里空空的没什么人,只有几个上山凿冰的农夫,听说是前两年得罪了皇室的摄政王,被满门抄斩了,可惜了,我听说那三伏的武功可厉害了……”
她说着说着,下巴就被捏住了。
元璟手指温热,力道不算轻的掐着她的下巴,眸色微暗:“九黎是怎么伺候你的,竟叫你瘦了这么多。”
明显是动了怒。
他脾气算不得好,时常莫名其妙的就开始生气。
喜宝别开小脸,也恼了:“你这人怎么回事?我正高兴呢,你又这样,每次回来你都要这样,瘦一点就瘦一点嘛,非得小猪似的白白胖胖才可以?你要不喜欢,去后宫找你那些白白胖胖的妃子去呀!九黎他们将我照顾的很好,你要再私下罚他们,以后我就不回来了。”
元璟一怔,知道自己此刻脸色一定是阴郁了,忙又笑了起来,丹凤眼弯弯的,瞧着半点攻击性都没有。
“朕就那么一说,你瞧你,还凶起来了,不罚了,朕不罚他们了可好?”
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态度一软,喜宝也就不气了。
他们时常拌嘴,喜宝自小就爱跟他吵,基本上吵不到几句元璟就会败下阵来,好声好气的哄。
有什么好吵的呢?
这是他费尽心思养大的娃娃,气坏了身子回头还是他自己疼着。
喜宝洗完了,就催元璟去屏风后头,不许他偷看。
从六七岁开始就这样了,她说别人家的姑娘都这样。
元璟也由着她,但唯有一样,夜里不许自己睡,可以一人一个被窝,但必须在一张榻上。
他早年的太子生活过的如履薄冰,久了夜里入眠就极其困难,后来养了喜宝,睡着才算踏实些。
喜宝倒也知到疼他,从七八岁开始就说要学功夫,夜里要是有人敢来行刺,她就替他把坏人打跑。
……
延香殿内燃着炉火,暖烘烘的,香炉里燃着助眠的香,喜宝奔波了一天,这会儿困倦的靠在软塌上,枕着元璟,晾头发。
元璟拿了方软帕子,一点点的帮她擦拭及腰乌发,眉眼专注又温柔,好似这世上再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了。
软塌上放着个金丝楠木的小方桌子,桌子上玉制的盘里有几道新出的小点心,只少了一块。
那块被喜宝顺手拿来吃了,只吃到一半就睡着了,手里还捏着一半。
外头又起了风,呼呼的刮着,发出像鬼怪一样的嘶鸣声。
北翟靠近三伏,莫说是冬日,便是盛夏都是偏凉的,到了夜里,屋里燃几个暖炉都觉得冷。
但其实不是冷,只是喜宝不在,他心里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