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雨霏霏,淅淅沥沥,把空气中的热量洗劫一空,乡间的空气更是清新如初。由于下雨路滑,同样的司机,同样的车子,同样的距离和路线,却比前两次多开了二十分钟。我有点迟到了,心里多有惶然,怕老人家发脾气。同时,有种欣然又抑制不住地沉浮在我心头,驱之不散,斥之不退……一路上,我都在想,老人家解构我小说的序幕昨日已经拉开,今天一定会向纵深推进。会是什么样呢?对悬疑的好奇,让我对今天的收获充满期待和兴奋,好像我即将会见的不是一个从过去走来的耄耋老人,而是从未来飞来的天外来客。
良好的天气给了老人一副好精神,已有的铺垫促使我们快速进入正题——裘庄。毕竟是当事人,加之从小在类似裘庄的花园里长大,老人家对六十年前的裘庄的介绍,显然比潘老及其他知情者更具体,更生动。她可以准确无误地罗列出裘庄的建筑风格、用料、布局,园内的花木景致,以及墙头檐下的各种泥塑石像,天井回廊上的各式小装饰、小摆设。凡此种种,有名有姓,有形有状,可感可知,如临其境。录音机就在身边,需要的话我可以摁下播放键,做个抄工。但我细细听辨一下,感到它可能不过是一块赘肉,决定按下不表。后面有些事长话短讲,也是剔除赘肉的需要。
老人家说,尽管她对张司令深夜把大家召集到裘庄一事深感蹊跷,但作了种种猜测终是云里雾里,无果而终。她承认,在破译张司令那首踌躇满志的打油诗之前,她根本想不到事情是这样。所以,之前是没什么可说的,之后嘛,她马上想到李宁玉就是共党——
【录音】
嘿嘿,虽然当时我并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但是面对这几个人——吴金李顾四,你们谁是匪?我怀疑就是她。后来(当天下午),当张司令在会上明确事情跟南京来的密电有关,我就更加肯定是她,那是我给她下的套子。我有点得意,心想终于把她试探出来了。但更多的是沮丧,因为我预感这次她不可能蒙混过关。
说真的,预先把吴志国扯进来,这是李宁玉的杰作。我当时确实也无法断定吴志国有没有进她办公室。我没看见,没注意到。但是,根据她说的,吴志国找她是为了打听密电内容是否跟人事任免有关这一点看,我觉得她是在撒谎。为什么?因为谁都知道她嘴巴严,脾气怪,不好打交道,吴志国真要打听不应该去找她,而是找我,这是其一。其二,即使吴进了她的办公室,找她问了,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也不会说的。当时电文还在由我抄录,还没有报上去呢,她怎么可能说?要说等我报上去后再说还差不多。总之,我当时几乎百分之百地认定,她在撒谎,因此我也肯定她就是老鬼。
然后你想,知道她是老鬼后我会是什么心情?跟你说,不论是于公还是于私,我都不希望她被揪出来。我想帮帮她,虽然这种可能性看上去已经很小,可我还是想试试看,权当是死马当活马医吧。那么我能做什么?说实话,让我平白无故地指控吴志国或者金生火,我不敢。因为万一指控不成,咬不住他们,最后还是李宁玉被咬出来,我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弄不好还会引火烧身,连我父亲的老底也被击穿。这是玩火,风险太大,我玩不起,不敢。我能干什么?就那样,你书稿里已经写了,耍大小姐脾气,不接受审问,跟白秘书胡搅蛮缠,有问不答,答了也是胡乱说,反正就是不正经。然后你也知道,那天中午我故意不去吃饭,跟卫兵套近乎,让姓简的来找我。我做这些的目的就是想搅浑水,让肥原来怀疑我。我不怕被怀疑,因为我知道自己不是老鬼,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只想以此来给李宁玉赢得一点机会,让她乘机逃走——
既然目的是要让李宁玉乘机逃走,顾小梦自然要跟李宁玉合谋、商量。
可万万想不到的是,顾小梦的一番好心居然被李宁玉当做了驴肝肺……
二
这是午后的事情,李宁玉吃完午饭回来,看到顾小梦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问她怎么没去吃饭。
顾小梦坐起身,狠狠地看着她:“我正要问你呢,怎么还吃得下饭!”
李宁玉安慰她:“你太脆弱了,小梦,这种事……咱们身正不怕影斜,你怕什么怕。”
顾小梦冷笑:“我是身正不怕影斜。”
李宁玉也笑:“所以,你不用怕。”
顾小梦盯着她:“可你呢?”
李宁玉反问道:“我怎么了?”
顾小梦诚恳相告:“李姐,你别骗我了,我知道。”
李宁玉怒目圆睁:“你知道什么,难道你怀疑我?荒唐!亏你跟我这么长时间,我还把你当小姐妹相看,我简直瞎了眼了!”说罢拂袖而去,走到门口,又回头对顾小梦说,“你睁大眼睛看着吧,终归要水落石出的,我看你到时会怎么想!”——
【录音】
怎么想?我当时完全糊涂了,从她气愤的样子来看,我好像真冤枉她了。但你知道我没有冤枉她,她是在演戏,演得真像啊!真的,我搞地下工作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像她这样沉得住气的人。后来她告诉我,她当时之所以这样不领我情是有原因的:一、她料定肥原必定要验笔迹,而一验笔迹她就有了替死鬼,她不怕;二、她已经注意到,四周到处是便衣和暗哨,想逃是逃不走的,只有负隅抵赖,顽抗到底。还有,她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