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小哑巴还是上了少爷的马车,认认真真地端坐着,尽量缩到一边不占少爷的位置。
竹昀看他挤角贴壁的可怜,马车又大,还缺他腾的那点子地方?遂把人扳过来,让他好好坐。
进了大街,喧闹隔着车帘子传进来,吆喝的,叫卖的,讨价的。还有路边各种摊食的香气,也顺着帘角钻了进来。
小哑巴听着闻着,便有些坐不住了。眼睛直往帘子那瞟,他是极想看的,只可惜都被车帘隔了,憋得他手痒得很。
竹昀哪能不知道,开口道:“想看便看。”
小哑巴如获恩旨,这才光明正大地掀了马车窗口软帘,探头往外一看,果然是坊市琳琅,热闹非凡。从前跪着要饭,只能瞧见里里外外的不同鞋面,如今坐上了马车,才发现这人间烟火繁华生动。
不过小哑巴的目光几乎都在那些小食摊上,热气腾腾捞起的馄饨,才开屉子露出的白胖馒头,油锅里滋滋扑香的芝麻饼。还有捏面人的老师傅,前头插着各色小人,捏得极像,鲜亮又好看。
热闹看了一路,及到了地方,马车停下。德守来请少爷下车,另有茶庄管事的在门口迎接。
进了茶庄,竹昀落主座,小哑巴一步不落地跟着。竹昀惦记着他腿不好,便让他也去坐着。其他人瞧小哑巴的打扮不似寻常小厮,又能和主子同坐,虽不知身份也待他相当客气。
管事的也是头一回见傅家少爷,此前都是傅老爷主事,后老爷去了亦是德守接管。又听说这大少爷最是一事无成,放荡度日,在私下的闲言碎语里,风评极差。所以便有些看不上,以为不过纨绔子弟一流。
近来又听说渐渐开始照管家事,也不知究竟如何,直到今日见来。才发现对方谈吐有致,待人有礼,于账目上也十分清楚,可见不错。
竹昀从茶庄出来,又去了两处绸庄,跟着德守查账,熟悉事务。一晃便过了小半日,再出来时,日已渐西。
少爷被管事送出门时,小哑巴正歪在圈椅上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听见少爷要出门,一个激灵跳下椅子。瞧见少爷前脚都出门了,着急赶上去,一把就拉上了竹昀的手。
“少爷等等!”
心言一响,竹昀忙了半日,这才想起来还有个傅新跟在身后,因他一直安安静静的才没怎么理他。
“慢些。”竹昀回头扶住他,此时他们正在台阶上,才嘱咐他看路。
小哑巴没松手,他还有话说,便在心内道:“少爷要回去了么?”
“嗯。”竹昀点点头,牵着他下来。
“可不可以……”
“再看看……”
一句话忸怩着分了两段说,小哑巴虚虚握着对方的手,他身量不够,只能仰着头看对方,面上的期许和祈求,直白地落入竹昀眼里。
“好。”竹昀道。
左右无事,也难得出来。
一旁的德守还没明白过来两人是如何交谈,少爷又是如何答应的,竹昀便回头和他说,要再逛逛,且不用马车。德守不放心,又派了随行的两个小厮跟着。
日已西落,街上各处点灯。酒家悬着大红灯,楼坊挑起彩纱灯笼串,再小一些的摊户也在旁支了灯。就要夜市了,人也渐渐多起来。
竹昀怕人走散了,便牵着他的手走。傅新的手比他的还要小上一圈,每回一握上,那些千奇百怪的心言就叽叽喳喳地冒出来。就想到他平日安静乖巧的一张脸下,却满脑袋热闹心思,也是可爱。
就譬如此时,竹昀牵着他,就已经听了不下十数句。从“刚出锅的馄饨,是什么馅儿的”,“白芝麻饼和黑芝麻饼有什么不一样”,又有“鹊儿给的荷包里有一串钱”,“我如果是是给少爷买,少爷是不是就会给我买了?”再就是见一样嘀咕一样。
竹昀猜这小傻子大概不知道自己能连想法也一并听到了,抿唇一笑。又转步往回走,把小哑巴想过的东西一样样都买了。
小哑巴没想到少爷突然折回去,且一买一个准,正疑惑间,就听竹昀和他道:“不用给我买,你也能买。”
说着递了油纸包的芝麻饼过来,白芝麻黑芝麻一样一个。
小哑巴接了,知道方才想的都被少爷听到了,有些不好意思。又把饼掰了一半举起来要给少爷先吃,竹昀看他殷切,弯腰咬了一口,嘴里酥酥脆脆的,答道:“好吃。”
小哑巴这才放心地吃了,竹昀见他只顾吃,便把人推到了里侧走着。又走回到那馄饨摊,见还剩一张空桌,便直接坐下,点了碗馄饨。
“说是三鲜的。”竹昀把小篾篮的勺子放到他手里。
小哑巴还是舀了第一个,小心翼翼地吹了吹,依旧举到竹昀面前。竹昀本来对凡间吃食没多上心,傅宅什么山珍海味没有,今夜却坐在这热热闹闹的人间烟火中,矮凳小桌,和傅新吃了一碗最朴素的馄饨。
碗里升腾的白气氤氲,竹昀就这样隔着一张小桌的距离望着他。傅新的眉眼一弯如新月,总轻易就能为一些小事欢喜。竹昀知道他从前吃过许多苦头,却还是活得这样开怀,只看着眼前的日子,每一日都过得开心。自己看着他,心境也变得轻松简单起来。
傅新又舀了一个过来,竹昀低头吃了。其实味道平常,却给了他一个妖,真真实实活在人间的感觉。有归所,有牵念,有要看顾的人。他修行上百年,只为脱却草木之胎,祸福相倚,他为求得一线生机逃入凡间,却没想到后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