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歌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琉璃烧制的房子。主房、书房、卧房、小轩窗、珍珠帘一一俱全,甚至屋后有一个小小的荷花池,窗下有翠竹。根据不同的景物,琉璃师选择不同颜色的琉璃,还会根据屋子的角度,通过琉璃颜色的深浅,营造出光线的变化。卧房的屋顶是用一小块水晶做的,从屋顶看进去,里面有两个小小的泥人并排躺着,看向外面的天空。
那两个泥人和精妙的琉璃屋宇相比,捏造手法显得很粗糙,可人物的神态却把握得很传神,显然捏者对两人十分熟悉。
小妹轻声说:“琉璃师傅说这对小人是先帝交给他的,并非他们所做。”云歌痴痴地盯着屋子,早已淡看一切的眼中涌出了泪珠,一大颗一大颗地滚落。
泪水掉在琉璃屋上,如同下雨,顺着惟妙惟肖的层层翠瓦,滴滴答答地落到院子的台阶上,里面的两个人好似正欣赏着水晶顶外的雨景。
太阳升起了,大雾开始变淡。仿佛一个瞬间,刮了一阵狂风,大雾突地没了,眼前突然一亮,一切变得分明。蓝天辽阔,原野苍茫,无数只不知名的鸟叽叽喳喳,吵闹不休,还有无数彩蝶,翩翩飞舞,时在这朵花上停一下,时在那朵花上停一下。
云歌手中的琉璃小屋在阳光下散发出夺人心魄的七色光芒,好似人世间的一个美梦,流光溢彩下是晶莹秀润的易碎。
一直看着太阳的小妹满意地叹了口气,背转了身子,靠在栏杆上,笑望着云歌,“你是来和他告别的吗?想好去哪里了吗?”
云歌双手捧着琉璃小屋,抬头望向初升的朝阳,睫毛上仍有泪光,唇边却绽开了一朵笑。她将琉璃小屋收回了木盒中,小心地放好后,侧依着栏杆,对着小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和他一起走。他一直想去看看长安城外面的世界,所以我就打算兴之所至,随意而行。”
小妹歪着脑袋,笑着问:“你们不会再回来了,对吗?”
云歌用力地点了点头。
小妹眼中几点晶莹的光芒,迅速地撇过了头。
云歌静静站了会儿,忽地出声,“小妹,我有个不情之请,虽然霍光已……”
“我知道,你想说刘奭。许平君早已经求过我了,我答应了她会替她照顾刘奭,现在霍成君已不足为虑,我在一日,后宫中的人绝伤不了他。”
“多谢!”
云歌向她行了一礼,提起地上的木盒,就飘向了台阶下方。
小妹没有回头,只高声说:“珍重!”
“你也是!”
万里碧蓝,千丈层林、一川萋草。明媚的朝阳下,绿裙穿行过草林野花,衣袂翩飞中,有光有影,有明有暗,有载不动的忧伤,可也有不颓败的坚强。斜斜晨曦中,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苍茫的旷野中。
天边一对对燕子你追我赶,轻舞慢嬉,小妹凝视着它们,喃喃低语:“大哥,你一定很开心,我也很开心!”两行晶莹透明的泪珠却沿着脸颊无声地坠落。
孟珏正在屋中整理东西,三月突然闯进了书房,面色怪异地说:“夫……夫……云……云歌回来了,正在竹轩整理物品。”
孟珏面无表情地说:“知道了。”
三月呆了一呆,静静地退了下去。自从许平君死后,云歌再未踏进长安城一步,公子虽知道她在跟着张先生学习医术,可他也从未去见过她,两人之间好似再无关系。三月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云歌怎么又突然跑了回来。
孟珏静静坐了一会儿,拿起一卷义父写的医书,翻到最后面,接着义父的墨迹,提笔在空白处,写下了他这几年苦苦思索的心得:
肺络受损,肺失清肃,故咳嗽。五情伤心,肝气郁结,火上逆犯肺络,血溢脉外,则为咳血。外以清肝泻肺、和络止血,内要情绪纾缓,心境平和,内外结合,诸法协同,方有满意之效。切记!切记!情绪舒缓,心境平和!
处方:桑叶、牡丹皮、知母、枇杷叶、黄芩、蝉蜕……
云歌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可收拾,主要是于安带出宫的一些刘弗陵的遗物,以及她自己的几套衣服,还有几册书籍。
孟珏去时,看见云歌正拿了丝帕擦拭玉箫,听到他的脚步声,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复低下头去接着擦,“这玉箫原本是纯净的紫色,不知道是不是没放好,竟透出斑斑驳驳的红色来了。”
云歌说话语气淡然温和,像是普通朋友拉家常,好似他们昨日才刚见过,而不是已经一年多未谋面。孟珏将带来的书放到案上,随意坐到一旁,微笑着说:“随着它去就好了,时间长了,也许自然而然就没了。”
云歌已经擦了很久,知道是真擦不掉了,只得放弃,将玉箫小心地收到盒中,起身去整理书籍。
“这几册针灸、医理书籍能送给我吗?”
“那些是义父的书,你肯拿去读,他一定愿意的。我刚拿来的这几卷医书也是义父所写,我已经都看过,留着用处不大,你拿去看吧!”云歌没有吭声,只把书拿了过去。收好书籍后,她打量了一圈屋子,觉得没掉什么东西,对孟珏说:“我走了。”孟珏站了起来,微笑着说:“你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云歌淡淡地一笑,“我还没想好,打算坐着船,边走边看,也许先去见我爹娘,阿竹说我娘已经给三哥写了好几封信,念叨我很久了。”“那我送你去渡口吧!”云歌未推辞,孟珏帮着她把箱笼搬到了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