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郊外,龙江宝船厂。
这是位于长江边的一处占地约千亩左右的大型造船厂。在船厂内,面向长江的方向,一字排开七个船坞,每个船坞长约百余丈,宽约十几丈,深度达到两丈,全部用细密的黄土作为护坡。这样的船坞,可以建造几千料的大船,按后世的船舶标准来算,相当于排水量一两千吨的船只。
在明朝初年,龙江宝船厂曾是整个明朝最繁荣的船厂。郑和下西洋时乘坐的巨船,就是出自于这家船厂。随着大明逐渐关闭国门,海运凋零,龙江宝船厂也逐渐失去了往日的辉煌。每年几条船的订货,根本不足以养活船厂中的几百户匠户。许多工匠都不得不自己开荒种地,或者做些手艺活、小买卖一类,挣点勉强糊口的小钱。
此时,一身商人装束的苏昊和李贽,就站在船厂门口,正向在门外官道边摆摊卖小吃的小贩打听着船厂的消息。
“这位大哥,打听一下,此处就是龙江宝船厂吗?”苏昊向那小贩拱了拱手,问道==。
小贩连忙拱手还礼,说道:“正是此处,客官可是来找人的?”
“算是吧。”苏昊说道,“敢问大哥贵姓啊?”
小贩摆摆手,道:“唉,我一个匠户,有什么贵不贵的。我姓蔡,有个贱名叫国柱,在家里行二,所以大家都叫我蔡老二,客官也这样称呼小人就好了。”
“呵呵,原来是蔡二哥。”苏昊微微一笑,对于这位心直口快的小贩倒是产生了几分兴趣,“刚才蔡二哥说自己是匠户,莫非你就是这宝船里的造船工匠?”
“可不是吗,我们全家都是橹匠。打永乐爷那会,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就是这船厂里最好的橹匠。三宝爷下西洋坐的宝船,船上那根橹。就是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亲手造的。”这位名叫蔡国柱的小贩不厌其烦地向苏昊诉说着自己的家谱。
“有这事?”苏昊道,听蔡国柱颇为健谈,他索性把一旁的两个小马扎拎过来,递了一个给李贽,另一个自己坐着,对蔡国柱说道:“蔡二哥,给来四个茶叶蛋,切点卤肉,筛一壶黄酒,我和我们这位先生想听你说说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是如何造这宝船巨橹的。”
“好咧。客官你等着,马上就给您上酒菜。”蔡国柱喜出望外,没想到随便聊聊天竟然也能聊出两个顾客来。他不知从哪变出来一张小桌子,摆到苏昊和李贽的面前,又手脚麻利地把苏昊要的小菜、黄酒和碗筷等物端过来,放在桌上,然后自己也坐在桌边,一边看着苏昊和李贽吃东西,一边谈起了他祖上造船的那些光辉往事。
苏昊和李贽笑吟吟地听着蔡国柱讲故事。从他颠三倒四的话语中寻找着自己需要的信息。从京城出发前来南京之前,苏昊也曾到工部去了解过龙江宝船厂的情况,但工部那些冷冰冰的档案能够提供的信息是非常有限的。比如说,关于船厂造船能力的叙述。工部官员的知识还仅仅停留在永乐年间的船厂编制上,相当于说只知道理论上船厂具有何种能力,而实际上的情况如何,那是谁也说不清楚的。
听蔡国柱的介绍。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据蔡国柱说,船厂里共有400匠户,都是按永乐年间的编制划分的。每户有特定的技术,包括木匠、梭匠、橹匠、索匠、铁匠、缆匠、艌匠、棕匠、篷匠等等。最早的时候,一个匠户家里也就是父亲加成年的儿子等几个工匠,这些年,随着匠户家的孩子不断长大,又不断分家,一个匠户平均已经能够分出五六户人家,多达十几个工匠了。
工匠的人数增加了,造船的业务却反而减少了,这就使得工匠们的生活变得越来越拮据,私自逃亡出去离乡背井的大有人在。不过,大多数的匠户还留在船厂里苦苦求生,因为大明法律规定,匠户逃亡一旦被抓住,是要判重刑的。
“你说船厂已经没什么活计干了,那大家是怎么过日子的呢?”苏昊奇怪地问道,400户人家,如果没有日常的业务,恐怕连喝西北风都要凭票供应吧?
蔡国柱道:“自己种庄稼呗。再说,我们这船厂的匠户,家家户户都有祖传的手艺。南京城里的有钱人家,要盖个房子、打点家具啥的,都会来找我们这里的匠户,我们也就能够挣点小钱。不是跟二位吹,我们船厂匠户的手艺,比外头那些下三滥的匠人要强出百倍都不止。”
蔡国柱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里闪出了骄傲的光芒。别看他不过是家濒临倒闭的国营大厂的下岗工人,那份傲气可是实实在在的。
“这么说,从永乐爷那会算过来,两百年时间过去了,匠户们的手艺都没丢?”苏昊问道。
蔡国柱瞪着眼睛道:“哪敢丢啊!我们匠户的手艺,那就是吃饭的家伙,能随便丢掉吗?我们这船厂里的孩子,七岁就开始学徒,官府不造船了,我们随便找棵树砍根枝丫下来,就能当成船橹练手艺。两位请瞧瞧,你们坐的这马扎,这小桌子,都是我自己做的,别看东西小,手艺是没说的。”
苏昊这才开始注意到自己坐的马扎的不凡,正如蔡国柱所说,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马扎,但其做工十分精巧,每一处细节都尽显一个精良工匠的功底。
“这真是太好了!”苏昊扭头去看李贽,发现李贽的脸上也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出京之前,苏昊和李贽还真担心大明造大型海船的技术荒废多年,一时难以恢复。海船与江河内水上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