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端,突兀停顿,安静到连呼吸声亦没有,却泄露真相——
宋栢被打乱节奏,完完全全,在他意料之外,故事走向应当是,他主动揭示身份,令顾靖扬在阮夏与顾久之间,二选其一,而不应该像现在这样,顾靖扬绝不可能提前知晓他身份。
听筒里,重物落地声接连不断,仿佛满载旅客的列车突然脱轨,奏响生命与死亡交响曲,气势恢宏,是失控后的宣泄。
两年前,三起连环案,三名受害人、一名替罪羊,通通死亡,直至今日,真凶终于浮出水面。
交响乐终于结束,宋栢尚有筹码在手中,绅士礼节回归,“顾队长,自我介绍一下,林宿。”
总算为开场白画上完满句号,他继续道,“我记得两年前警方联系过我,抱歉,当时不方便通话。”
两年前连环案,第三名死者肖若被抛尸怀黎,报案人蒋越嫌疑重大,当时蒋越为了洗清嫌疑,曾经留下一个通讯方式,和一个姓名——林宿。
然而事后,警方查无此人,一个仿若蒋越凭空捏造的人物,令人早早遗忘;谁知两年后,相同姓名出现。
陆凯、周梓苑、叶信辉、邓仲明,四起命案,被同一人串联,仍然是林宿。
分明无迹可寻,偏偏无处不在。
“既然都对两年前的事情感兴趣,那就先说说两年前,”情绪转变,在瞬息之间完成,宋栢顿一顿,牢牢掌控讲故事节奏与人性好奇心理,“我记得第一个叫……苏韵。”
时间是最佳遗忘药,甚至能令行凶者记忆模糊,忘却自身累累罪行,“不过,不是我选了她,是陆凯。”
因而他记忆力不佳,有情可原。
“陆凯当时只想要刺激,太低级。”
陆凯太低级、品味低劣,竟然让苏韵有机会逃走,凌晨时分,与盲女在别墅玩寻人游戏,最终弄到满地狼藉,还要靠宋栢收拾残局。
于是下一次,宋栢决意独自行动。
唐姗,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名受害人,受过良好教育的上流社会女性,浑身上下像移动的展示橱窗,那晚几十万奢侈品手袋被刀锋划过,失去价值,像极唐姗最后关头,被割开的喉咙。
“唐姗,很乏味。”
世事无常,唐姗生前拼命在那面名为“名利场”的峭壁攀爬;死后,尸体被毫无尊严陈列展示,甚至如物品,被行凶者品头论足。
“都说第一个让人印象最深,”宋栢直截了当,表达否定含义,“让我印象最深的,应该是肖若,她年纪最小,支撑的时间却最久……”
“当时我告诉她,还有八分钟炸弹会引爆,她左手被……你觉得,她会怎么做?”
听筒里,男性中低音忽远忽近,到最后,成可有可无背景音,令顾靖扬听不真切。
“三起案件,案发时间大多在凌晨,凶手应该没有家庭、是单身;三个案子里,凶手没留下任何破绽……”
案件无迹可寻,还有完美替罪羊,凶手作案手法纯熟。
两年前,阮夏一张年轻朝气的脸,连同她笃定声音,在顾靖扬脑海中再度浮现。
“凶手有某种缺陷,而且由于生理缺陷,导致心理缺陷,凶手一直以观察者身份观察他人与社会,却始终无法真正融入,在他的对立面,是另一个世界,别人能够轻而易举做到的事,他做不到、也感受不到正常的情感。”低沉声线,尾音体现顾靖扬特有习惯,收音干脆利落,此刻,他逐字逐句,对听筒另一端的宋栢重复自己当初这段话,是他曾经对宋栢的侧写。
两年前,宋栢给自己的化名,是“林宿”,其实是简单的拆字游戏,并不高明,却十分贴切。
将宋栢和林宿四个字,偏旁部首打乱,再重新组合,其实宋栢就等于林宿,唯一分别,是宋栢比林宿这个化名,少一个“人”字。
生而为人,为人子、为人父、为人友……有人性,然而宋栢通没有,因为他自始至终无法融入,感受不到。
宋栢在那条通往自我的道路上,一直是个局外人,他就像大洋里的52赫兹鲸鱼,发声频率永远高于其他所有同类物种,他在自己的世界里受难与宣泄,然而所有人,都在与他对立的另一个世界。
最终,宋栢选择闯入另一个世界,开始宣泄罪恶,在这过程中,他一遍遍杀死自己的弱点,完成进化。
鸟要挣脱出壳。蛋就是世界。人要诞于世上,就得摧毁这个世界。
然而宋栢摧毁的,是他人的世界。
“人人都有弱点,但人与人之间可以互补,”顾靖扬最后一击,言语成利刃,直入对方软肋,“但是,你做不到。”
人性弱点无可避免,好在彼此能够互补;然而,宋栢不行。
宋栢的软肋,已经不再是性无能、亦或者身份关系错位造成的不幸童年与家庭;宋栢的生长环境与选择造就他,又强化了他,最终真真切切,揭示他最大弱点——无法融入这个世界。
承受磨砺与苦难,歇斯底里宣泄,却成自话自说;由始至终,宋栢以局外人身份观察这个世界,无论冷静或癫狂——他不属于这个世界,然而没有人,属于他的世界,与他在同一频率。
“兰岭区废弃工厂,你最后一环是蒋越,你绑架小久和阮夏,是想让我二者选其一。”顾靖扬提前揭晓高.潮谜底,毁掉对手精心为他准备的惊喜。
信息过载,铺天盖地而来,事实告诉宋栢,此时此刻,他手中再无任何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