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陈……呜呜……”
陈万策抓了一地泥巴,痛苦地叫着,没喊出名字,就被巡警扯起,牵着辫子绑进一群人里。就在这时,大群黑衣兵丁又涌进书院,枪口森冷,刺刀明亮,唬得数百读书人再不敢有半分呱噪。
“殉道之时已到!我等引颈而迎!”
跟陈万策的辫子绑在一处的猥琐老头却叫了起来。
“一腔热血洒湘江,石鼓留名万世芳!”
“辫子堆”里,另一个白胡子老头也涨红着脸喊道。
这两老者的呼号引发了读书人的情绪,推着他们克服了恐惧,绵延不绝的呼喊直冲云霄,可没过多久,这呼喊像是被无形巨手从中掐断,书院里一片静寂。
鼓乐喧天,长长一大列人穿着大红冠服,一脸凝然地进了书院,朝书院正堂行去,那里供奉着孔子画像。在这列明显是明时官员装扮的人群之后,又是戴着“一统四合”方巾,儒衫飘飘的士子。往曰瞧着这般形样就是唱戏的,可现在一看,却像是古人自画中走下来一般,那般凝重肃穆。那些呼号的读书人自惭形秽,再不敢吱声。
行在前方的是翰林院检讨,此次进士科殿试状元唐孙镐。他抱着一幅画像,恭恭敬敬行到正堂,先将原本那副孔子像撤了下来。这个动作引得辫子读书人目呲欲裂,可接着又平复下来,唐孙镐放上去的还是副孔子像。
“孔圣蒙尘,今曰我英华士子是来涤清夷狄之气的!”
接着唐孙镐转身,朝着这数百辫子读书人高声喊道。
“瞧瞧孔圣之相!尔辈有何资格供奉孔圣于此!?尔辈有何资格以孔圣传人自诩!?”
他的逼问终于激怒了辫子读书人,数百声“呸!”汇作一处。
“瞧瞧!我们才有资格!”
唐孙镐一挥手,冠服官员和士子们转身,衣发和孔子俨然一体。这一对比,那数百被“编织”而起的读书人,辫子加直筒长褂,顿时显得鄙陋不堪。
“我英华非毁儒!我英华所尊孔孟道,首重华夷之辨!”
唐孙镐这话如铁槌一般砸在辫子读书人心中,就连刚用清水洗了眼睛,正要扯嗓子亮身份抢回发言权的陈万策也闭了嘴。
“子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尔辈剃夷狄发,着夷狄衣,拜夷狄之君,奉夷狄之国,还大言不惭卫孔孟道……”
唐孙镐环视众人,有力地吐出一口唾沫:“呸!”
唐孙镐这口唾沫还没干,薛雪又来了,高举《真理学》,论新三纲。
“蒙元郝经说,今曰能用士,而能行中国之道,则中国之主也,此惑人之言也!人分四等,夷语充塞于耳,蒙元之中国道如何立?剃发易服,帝王独权,满清之中国道如何立!?”
薛雪环视众人,有力地吐出一口唾沫:“呸!”
这口唾沫还冒着热气,书院一阵轰动,穿着明黄双身团龙袍,头戴五梁冠,英华天王李肆悠悠来到石鼓书院,朝孔圣人画像跪下,潇洒俐落地叩了三个响头。
“我英华敬天法祖,执中国道统,君臣大义之上,还有华夷之辨!尔等只知君臣大义,就如那只知主奴之分的夷狄一般,安敢占我华夏道统!?”
李肆环视众人,有力地吐出一口唾沫:“呸!”
“石鼓书院三呸”就此诞生,辫子读书人们垂头丧气,难以分辨,连陈万策都将脸面埋了下去,生怕被别人认出来。
先不说剃发这桩满清致命软肋,就说满清为辩护剃发而举起的理由是“君臣大义”,这跟华夷之辨一同为儒家道统两桩命脉。而着落到满清身上,这两桩是冲突的,犬儒自然要选择“君臣大义”,李肆却说,没有华夷之辨的君臣大义,就如夷狄的主人奴隶一般。
李肆身为英华君主,自己高叫华夷之辨高于君臣大义,比谁都喊得明正言顺,除了康熙。在陈万策看来这李肆就是光脚不怕穿鞋的。有哪个君王愿意这么喊?没有,而李肆之所以能喊,那是他耍无赖。但就是这般无赖,却将满清朝廷的根底揭穿了,即便只是读圣贤书,都能随便举出说这番道理的圣贤言,稍微有点良知的读书人,都已是心里有数。
“我是觉得没错,华夷之辨是该在君臣大义至上。”
“吾师也讲过,竟然都已淡漠了,惭愧……”
“这《真理学》实在惊世骇俗,不知尊师是如何说的?哦,晚辈永兴曾静,请教……”
“不敢当,在下湖州严鸿逵,吾师晚村先生。”
之前那两个梗脖子呼号的老头低声谈论着,陈万策一把清泪吞进肚子,这两个悖逆之徒!
胤祯谋划的石鼓书院悼儒行动,还在胎中就夭折了,反而被李肆有样学样,拿来搅和了一番湖南士子的人心。以君王之尊,高喊华夷之辨在君臣大义之上,杀伤力比一万个士子合唱还大。
李肆都亲自跑来拜孔了,还怎么可能烧书院,之前那些言语自是谣言,聚在石鼓书院的读书人带着各色纷杂心思,大多都散去了。陈万策逃回延信大营,咬牙切齿地要延信抓捕那些读书人,免得他们将李肆这番言论播传开。一番变乱后,这帮湖南读书人大多逃进了衡州城,开始有了异样心思。
“下巴别掉了,我就是这心思,好生转告你那王爷,既然我跟他之前能合作,现在再联手也未尝不可嘛。”
衡州城里,李肆对五花大绑的李卫这么说着。被关了半年多,李卫这个原本浑身充盈着迫人气势的大汉,现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