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突突的墙面,窄小的房间,落了漆的桌凳,还有盖在身上的这条灰不溜秋的薄被,刚刚睁开眼睛的张雅静一瞬间觉得自己是在梦里,又梦到从前还住在柳家的日子。
但是腰上的痛楚却那么真实,甚至她起身半倚在床上这么小的动作,后腰都锥心的疼,说起来她后腰唯一一次受伤的就是当年刚刚回城的那天,她被小叔子柳俊杰撞了一下,后腰正好磕在桌角上,当时疼的不了,腰上的乌青一个多月才消下去。
而也就是乌青消下去不久,她才知道她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说起来这孩子还是从知青点怀上的,从西北回阳城,半个多月的路程,再加上刚回家就被小叔子撞倒在桌子上,肚子里的孩子可以说是多灾多难了。
想起儿子,张雅静忍不住眼睛一酸,只恨她当年为什么要把孩子留给婆婆带着,为什么不把他带走,不然也不会让他小小年纪生了病都没人管,最后感冒转成了肺炎,死在医院里。
“小静,你醒了。”男人推开门,欣喜的道,“腰还疼吗?实在不行咱们就去医院看看。”想起妻子腰上的大片乌青,他就觉得心疼,这小弟也真是的,都十七岁的人了,怎么还毛毛躁躁的,也不看前面有没有人,就横冲直撞的往前跑。
如果是梦的话,这梦也太真实了点吧,面前的柳俊生真跟当年一样,被晒黑的脸,虽然整洁但还有一块补丁的棉衣,脚上的鞋还是她做的那双黑棉鞋,甚至下巴上还有一颗发红的痘痘。
被子下面,张雅静握紧拳头,指甲狠狠的往肉里挤,太过真实的感受让张雅静清楚的认识到,这大概可能不是在做梦。
“怎么了,是不是难受?”见妻子愣神,柳俊生关心的问道,刚刚那一下可是撞得不轻,而且之前又赶了半个多月的路,他一个大男人都有些吃不消,更何况是小静。
按照张雅静以前的性子,便是难受也不会说,就怕对方担心,但是现在她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她了。
“是有点难受,我在这儿躺一会,你不用先管我了。”张雅静撑着手滑下去,完全躺下之后,还特意翻过身子,合上眼睛,真的回到二十年前,她得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张雅静平时并不是娇气的人,哪怕长的瘦弱,但下乡干农活的时候虽然比不上村里的女子,可在女知青里头就属于相当能干的了,所以柳俊生是真以为张雅静身体不舒服,赶紧道,“行,那你先睡一会儿,吃晚饭的时候,我再进来叫你,实在是难受的话,咱们就去医院瞧瞧,别怕花钱,什么都没有身体重要。”
“嗯,你先出去吧。”张雅静淡淡的道,哪怕回到了二十年前,但她心里早就对柳俊生没有感情了,对她而言,柳俊生不是丈夫,而是前夫,被前夫关心,心里有点怪怪的。
柳俊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伸手给妻子掖了掖被角之后,就直接转身出去了,小弟是说不得,不然娘非得炸了不成,等他去京城上学以后,小静还得继续在家里住着呢,不好把关系闹僵。
见柳俊生出去了,张雅静这才放下心来想自己的事情,屋里有个外人在,实在是不自在。
现在应该是他们回城的第一天,柳俊生是考上了京大,所以能回来,而她则是公公托人在纺织厂找了个学徒工的名额给她,不然的话,她还在乡下待着呢,根本就回不了城。
她既然受了人家的人情,就要记在心上,将来一定是要还的,只不过一码归一码,想想将来要发生的事儿,她觉得还是早早的离婚好,上天既然给她重新来过的机会,她就得保护好儿子安安,不能让他和前世一样。
说起来,婆婆曹华之所以对安安那么忽视,大部分原因都是因为安安有她这个没多少文化娘家又穷的的妈妈,配不上考上京大的柳俊生,她想要离婚的话,曹华应该是举双手赞成。
而公公那边也好说,左右现在柳家人都不知道她已经怀孕了,她和柳俊生要离婚的话,公公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意见,毕竟在人人看来,她嫁给柳俊生都是高攀了,可谁有知道当年她们结婚的时候,柳俊生还是个成分不好,又挣不了几个公分的男知青,连他自己都养活不了。
如今柳俊生对她还挺好的,但是再过几年,他也开始嫌弃她没文化了,说他们之间没有共同语言,让她平时多看书多读报,不要整体围着灶台转。
但是白天她要去纺织厂上班,还得抽空回来做好一日三餐,家务活更是别提了,曹华自诩是教授夫人,人家是不愿意沾手的,她若是不肯干的话,对方白天就不会帮着她照看安安,她哪里敢不干啊,整天忙的跟狗一样,别说看书、读报的时间了,连抱着儿子出去溜达溜达的时间都没有。
好不容易等到柳俊生毕业了,上班了,在京城有个落脚的地儿了,她总算可以带着儿子从这个家里出去了,但公公死活要把安安留下,柳俊生又非要把她带走,就把安安留在了阳城。
这是她这辈子办过最后悔的一件事儿,她离开阳城不到两个月,小家伙四岁的生日还没过呢,就病死在了医院里。
儿子没了,她恨自己,恨曹华,恨柳俊生,恨所有人,但是并没有想过离婚,直到流产失去第二个孩子以后,她才彻底下定决心,要离开这个人。
张雅静慢慢把思绪理清楚,已经怀孕的事儿绝不能让柳家知道,而且得尽快离婚,离开阳城,好好照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