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墓地回去后,又过了几天,我还是决定回家看一看。
一进院子,两只大兔子还在那里站着,里面的多肉已经没有了,院子里的花草植物该凋谢的也都谢了。没人打理,所以也没有了往日的色彩和朝气。但是石榴、柠檬长得很好,结了好多的果子。
推开家里的大门,眼前的一切还是那么亲切,鞋柜上我们一家三口的合照都蒙上了一层灰。
换好鞋往客厅走的时候,仿佛都能看到小忽走向厨房的背影,一边走一边问着:“老婆,我的橙汁你放冰箱第几格了啊?你要来一瓶吗?”
客厅里那个别致的沙发上,我喜欢的绿色抱枕依旧东倒西歪地被挤在沙发边。那是小忽最喜欢放置的样子,因为方便他搁手。
花生玩的小汽车还在茶几上,我甚至都记得,他拿着这个小汽车时站在茶几旁说的话。
餐厅里依旧干净整洁,半年前新买的面包机还没收进碗柜里,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我们早上互喂面包的场景。
小卧室的床上,还放着冬天我们依偎在一起看电影时裹的那床大被子。窗帘拉上了,因为是浅色,所以阳光依旧能把房间里烘托出一层朦胧的美感。大床旁边是花生的小床,里面还有他换下来的睡袋搭在床沿。这间房因为花生睡过,所以总飘着一股甜甜的奶香味。
想起曾经无比平凡的一天,我在卫生间里给花生洗澡,小忽在卧室问我:“老婆啊!今天给儿子穿睡袋吧!老婆,花生那个润肤露快用完了,我再去买点!老婆,明天带花生去游泳吧!老婆……”
一声声“老婆”唤个不停的那个人啊!我再也听不见你的声音了,再也没人唤我一声老婆,问我花生的各种琐事了。
这种痛彻心扉的失落感,像锤子在胸口一锤一锤地撞击,直到血肉模糊。书房的阳光依旧那么好,一直照到花生的爬爬垫上。
书桌上我看了一半的《柳林风声》还翻开在那一页,像在等着我,墙上一家三口笑靥如花,合照依旧醒目耀眼。墙上还贴着我给花生画的画,哪里是小忽加的几笔,哪里是花生画的痕迹,我都记忆犹新。
走进我们的主卧室,这里也是我和小忽甜蜜记忆最多的地方。
我们曾经一起躺在这里畅想未来,一起在这里笑声不断,一起相拥而眠。
阳光透过粉色窗帘,把爱情的颜色照进了房里。看到那个小忽亲手为我装的看书画画时的小天地,他认真钻墙、钉钉子的背影又出现了。
衣帽间里整整齐齐挂满了我们俩春夏秋冬的衣服,摸着每件衣服,我都能记起和小忽在一起的点滴。我随手取了一件小忽常穿的棉袄抱在怀里,掩面痛哭。是那个熟悉的味道,是我害怕忘记,但又没办法用言语和画笔表达出来的那个味道。可这个味道已经快没有了,我几乎闻不到属于他的香味了。抱着他的大棉袄好像抱着他一样,可是却没有回应了。
转身看到卫生间里的浴缸,想到了那个晚上,我激动地拿着验孕棒告诉小忽,他要当爸爸了的场景。小忽都不知道是先看变色的验孕棒,还是看那个赤身luǒ_tǐ的我。我们一起在浴缸里泡泡浴,一起为对方搓背,享受着那些美妙又幸福的夜晚……
回忆像泡泡,一个个放到最大时又噗噗噗地全部破碎了。但起码曾经深深地拥有过,才有了如今念念不忘的回想。
在我们离开的日子里,这里的一切都像睡着了一样,静静地躺在这里,等着我们回来将它们唤醒。
看着墙上照片里小忽的脸,我才恍然从回忆里惊醒。现实和回忆有时候都分不清边界。他好像真的从未离开,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旅行。
从凉台望下去,还是那样郁郁葱葱。邻居奶奶家的果树又长高了不少,她不会知道她对面的这个小家经历了什么。窗外的知了叫个不停,是熟悉的声音,五年多的夏日里都是这个声音伴着我们从清晨到日落。
从深圳到武汉有1069公里路程,妈妈和大妈带着花生坐高铁先回武汉了。我和爸爸一行八人,决定带着小忽开车回家。
回家的路程里,我没有和小忽在一起。我让他和自己的父母坐在了一辆车里,留给他们一家人之间最后的告别时间。无论我们在人生的哪个阶段,父母永远是最爱我们的人,或许他们曾用了很笨拙的方式在保护和爱着我们,但是他们对孩子的爱是无私的。
失去父母或者失去孩子都是刻骨铭心的痛,没有谁能真正感同身受另一个人的痛。对我而言,小忽和我还有花生是一家三口,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和他的父母也是一家三口。我想这场告别应该是属于他们一家三口的,或许很多话,很多回忆,是他的父母想单独与他诉说的。那些我不曾参与过的岁月里,他们也一起经历了很多幸福的时光。他们对小忽的不舍和思念一定不会比我少。
十六小时的车程后,我们终于回到了家乡武汉。今天要见到很多亲人,很多朋友,很多同学。大家都想来送小忽最后一程,我高中毕业后就去了外地念大学,今天来的很多同学,已经有十几年没见过面了。没想到大家再见面,竟然是在小忽的葬礼上。其实我很害怕,我也很拒绝,可这最后一程我一定要陪他走完。
千里回家路,葬下万般思念。墓碑上的字是我题的:愿你化作春风、细雨、暖阳,我们永远爱你,想你,怀念你。照片也是我选的,是我们度蜜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