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的一天,她正在宿舍午休,接到一个陌生女人的电话,她说她是警察,想找她了解点儿情况。她走下楼,一个女警和两个男警等在楼门口。她跟着他们来到宿舍楼前面的小花园里,他们开始说话。他们是家乡来的警察。他们从一个黑包里取出了一些照片和资料,她坐在石凳上,双腿开始微微发抖。她轻轻地拎起长裙,虚虚地遮住双腿,不想让他们发现她的颤抖。但他们还是发现了。女警使了个眼色,让那两个男警回避。然后她说,那个罪犯是新近犯案被抓获的,他自己主动交代了这件旧案。他还清楚地记得她的姓名、学校和家庭住址。女警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把照片一张张错开让她看。她看了。但她什么也没看见。
只要她不想看见,就有能力看不见。正如,只要她不想说,就有能力不说。
女警开始慢慢地向她攻心,一副胜券在握志在必得的样子。余真可以想象出来,她对罪犯也是这么攻心的。她说你好好想想,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能想不起来呢?这么好的大学你都考上了,该背多少定义概念单词和标准答案你才能考上这么好的大学啊。那些和你无关的东西你都能背得滚瓜烂熟,怎么这么一件和你密切相关的大事在你的记忆里会没有呢?这种事怎么能忘呢?然后她开始威胁她,她说来的时候我们没有告诉你的父母,要不要我们向他们反映一下,让他们也替你想想?不过这种事情还是我们自己尽量解决最好,是不是?余真看着女警一张一合的嘴唇,越来越镇静,越来越清晰。哈,说得多好。“我们自己”?谁和她“我们”?她是她,她是她,没有我们。别想用这种语气词来迷惑她。她承认一桩,罪犯的罪行又多加了一桩,他们汇报的成绩又大了一圈,离升职又近了一步,拿奖金又多了一叠,和同事闲聊吹牛的时候唾沫星子又多溅了几滴。不过如此。如果眼前这个人奏响的是主题曲,那么自己负责的部分,不过是最低最低的低声部。就是这样。
女警最后有点儿急了。她的口气激烈起来。她说罪犯都招认了,你怕什么?余真说我不怕什么,但他的招认和我没关系我为什么要承认?女警说那他往自己身上再招一桩罪是何苦来?余真说那是他的事情。女警刷地站起来,用没有标点符号的句式排山倒海地说:“你知道吗就是因为你这样的胆怯和懦弱才使得许多罪犯逍遥法外无法无天你如果有起码的社会责任感就应该义无反顾地尽最大努力来积极配合我们的工作这不仅是你作为公民最基本的权利也是你作为公民最基本的义务!”
余真不说话。始终不说话。
女警坐下来。标点符号又开始在她的嘴里出现。她说:只要你说出事实真相,我们会保护你的秘密的,一定。余真说我不知道你想要的真相是什么,我无从说起。
余真知道自己撒谎的态度很无力,但她还是坚持到了他们走。无力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撒谎,无力的东西太多了。所以,他们再煞有介事也打动不了她。从十六岁之后,她已经学会了应付生活。
他们走后,余真茫然地走在学校的操场上。沿着四百米的跑道,她一圈一圈地走。烈日下的操场有些发白,她飘飘忽忽地走着。忽然一个男人拦住她,问:“你怎么了?病了吗?”她抬头看见了他,他的普通话带着一股家乡的味道。她扑到他的怀里,泪如泉涌。
那个人后来成了她的丈夫。他是她的学长,刚刚毕业两年。那天他们几个同学回母校给老师庆祝生日,顺便捡到了她。
至于扑到他怀里痛哭的原因,她是这样对他解释的:她刚和宿舍的人吵了架,觉得很委屈,很想家。一听到他的声音就觉得很亲切,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是不是碰到任何一个家乡的男人,你都会这么扑人家一下?”后来,丈夫问。
“是。”她说。
他充满爱怜地打了一下她的屁股:“怎么这么傻啊。要是碰到一个大灰狼呢?”
余真笑笑。大灰狼?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她和他之间,她才是个大灰狼。
和丈夫第一次的那天,其实是白天。他来她的宿舍看她,室友们都出去逛街了,只有她还在睡懒觉,胸罩还没穿上,就晕晕乎乎地起床给他开门。她慵懒的毫不设防的身体一下子就挑起了他的yù_wàng,他抱住她,开始用动作恳求。余真明白过来之后,要他先出去,然后她开始清洗自己。她洗啊洗,洗啊洗。就在洗的时候,她狠狠地、狠狠地刮了自己一下。手伸到自己身体里面的时候,她的心拧着结,打着战。即使他对她不负责任,也不要紧。她当时就这么想。重要的是,她总算把自己给交代出去了。她总算给自己虚拟出了一个清楚的chū_yè。
她本来是结实的。但碎了一次,再粘起来,就说不好了。
做爱的时候,她一直闭着眼睛。
“你闭眼睛的样子真好看。”丈夫说,“他们都说做爱的时候闭眼睛的女人,一定是好女人。”
她依然闭着眼睛,微微一笑。
她骗了他。她一直都在骗他。虽然她骗他是为了他好。但她还是不能彻底原谅自己的这种骗。何况,现在,她不仅仅是骗。她还想要背叛。且已经开始背叛。背叛到如此程度——昨天晚上,她甚至差点儿和胡做爱。
没错,她想做爱。想和那头无耻的老牛。要是没有十六岁的那个夜晚,她肯定不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