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并不大,但众人都听得清楚。哥舒翰立刻循声看去,只见几名兵士也抬起头来,看向这边。
心中当即恼怒,哥舒翰眼睛瞪圆着正要喝骂,却被崔希逸拦住。
校场内,一时沉寂下来。火堆的火苗也小了许多,但是并无人过去添柴。众人呆坐的颓丧身影,被长长的斜放在,月光如水的地上。
那几名兵士见无人明确喝止,也就更加胆大。
“大使恩德,我等皆是没齿不忘!但王拾遗‘单车’而来,岂有赏赐携带!”一名兵士带着怨怒站起身来说道。
“我一战就是四处伤,一匹绢也换不来么!”另一人悲愤地说道。
这些话语出口,校场内顿时变得嘈杂。
再有一人站了起来,大声说道道:“我们拼死战斗吐蕃,为何毫无奖赏?!”
一时间,校场内兵士们纷纷喊叫,怒吼声划破了夜空。
突然,有一人再说道:“传言此次作战是傔从副史孙诲与中人赵惠琮矫旨!到底是否属实?”
校场内的兵士们听了,一时愕然无语。猛然间,有人大哭着叫道:“这两个贼人所为,哪里是班超?分明就是陈汤、甘延寿!原来是他们矫诏发兵,真是胆大包天!我营死伤兵士最多,可怜皆是枉死!”
士兵们听罢,更是爆发出更大的声浪:
“杀了二贼!”
“烤了他们来吃!”
……
有兵士又往火堆里扔些干柴,顿时火光冲天。
群情激愤,叫嚷不断。
见梁和也是喝止不住,阿史那博恒再看去沉默不语的崔希逸,只好挺身而出。
他猛地站起身来,右手按向左腰侧的横刀刀柄,巡看着四周大吼道:“这是要做什么,是要哗变作乱吗?”
阿史那博恒虽然威猛,但在场兵士也并非普通农夫那般好吓唬。
见他出言恶劣,本就心中怒火飞腾的士兵们,也立刻站起来一大片,纷纷斥责:“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等只能被这样唬弄么!?”
“这能吓唬得了谁?!”
……
崔希逸身边的侍卫们,见到场面难控,就都欲要拔刀喝止。
崔希逸见状,一声怒喝:“退在一边!”
侍卫们只好把手从横刀刀柄处移开,那边的阿史那博恒见到,也赶紧肃立不动。
崔希逸缓缓站起来,环视着愤怒的兵士们,抬手示意兵士们暂时安静。
兵士们的愤怒,是针对矫诏的孙诲、赵惠琮,以及冷漠的朝廷。但对于崔希逸本人,众人只有尊敬。
再想到他也必会因为此事染上干系,兵士们更是生出同情。
见现场逐渐安静下来,崔希逸缓缓地说道:“诸位所说不虚,那二人的确是矫诏。孙诲已经先行接受处罚,赵惠琮回到长安后,立刻就被拘禁。此事必会澄明,众兵将不仅与此事无关,战功也终会得到朝廷认可。”
“节帅,孙诲暂且不言,那赵惠琮本就是受到恩宠之人。他回去长安必会上下其手,更有狡辩之词可知!如此,我等仍是落得一场空!”一名兵士无奈地说道。
其他士兵听罢,也是纷纷附和。
“崔某心内亦是焦躁——开春之战,某已失信于吐蕃。”崔希逸痛心说道。
“如此,更应该杀了赵惠琮!”兵士们齐声说道。
阿史那博恒大声吼道:“在这里喧哗有何用处!?大唐自有律法”
“必要杀了赵惠琮方可!”兵士们怒情汹涌,喧嚣不可抑制。
“稍止!”一声大喝之后,梁和走近士兵人群。
巡看了平日里相处甚好的同袍,他缓缓地摘下头盔,对众人说道:“诸位请看。”
他那被头盔压得零乱的头发,在火光的映衬下,现出不少白发,在寒风中飘散。
“梁某痴长了兄弟们几岁。说来也只是多吃了几张胡饼,多吃了几碗粟米饭罢了。”梁和说着,不禁苦笑一下。
随后,他再大声说道:“某开元三年从征。呵呵,那时还需要自己带几个月的口粮呢。从淮南道的扬州到了朔方,某参与平定九姓铁勒的叛乱。边关无有宁日,再加上家中贫困,某就只得一直在那里爬冰卧雪。”
说到这里,梁和的声音有些哽咽。
缓了一下,他再接着说道:“再接连平定了粟特人的叛乱,又等来诏敕说‘边关缺兵少将,府兵不再计算番值,仍在军中效命’。既然如此,家中父母早亡,某就甘心身在军伍。从朔方到陇右的秦州、兰州,再转来河西这边,某从军已有二十多年,身经大小百多战,创伤何止几十处!”
兵士们本来平时就与他交好,此时听到他的自述,都觉得惨淡。
有人大呼道:“梁将军,我等都敬重你!但此时,我等并非刻意冒犯,实在是气愤难平!”
梁和冲他点点头,再抬起手把头盔戴好。
然后,他忍住悲伤,正色说道:“我等虽然叫苦,但终可免境内之刀兵尸陈,亦是我等功业功德!遵奉诏令、守御四方,再希图赏赐、升阶。既然为国守边,岂能不听号令?”
说着,他看了看崔希逸,再对兵士们说道:“若说冤屈,大使岂不是最甚?‘关西老将不胜愁’,这不正是替大使委屈的话吗?无论怎样,必要待朝廷明确旨意下来才可,这样叫嚷有何益处?”
梁和的话,兵士们听到耳朵里,当然是懂得的:这里再是叫嚷,也只能让自己更愤怒。因为即便是想出于气愤而杀了赵惠琮,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