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家被处决的第三天,姚黑儿就看到许久不进自己房内的丈夫杜辛,满面笑容地走了进来。
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姚黑儿,诧异地看着嘴角洋溢着得意之状的丈夫,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杜辛拼命地克制了一下脸上的得意,从袖筒中掏出一张纸来,递与姚黑儿,平淡地道:“你是识文断字的,仔细看明白了,将该收拾的东西收拾一下,明儿就搬出去吧。”
姚黑儿一脸茫然地接过这张纸,仔细看时,只见最右边是两个硕大的字——休书。
杜辛也是个不爱读书的,字写的歪歪扭扭,如春蚓秋蛇;内容也简单直白:有妻姚氏,婚后多年无子,不能为杜家承继香火,且品行失德。立此休书休之。日后任其改嫁,永无争执。立书人:杜辛。
这几天因为父兄被斩,母亲和嫂子下落不明,而哭得昏天暗地的姚黑儿,一时还没有明白过来,一脸茫然地问道:“老爷,你这是要休了我?”
杜辛脸上浮现出一丝嘲讽,他端起桌子上丫头们刚刚送上来的茶盏,用盖子轻轻刮了刮水面的茶叶,微微一笑,轻蔑地道:“都说你是个最博学的,难道连这个还看不懂?你父亲犯下那样的滔天大罪,你怎么还在我府中容身?当今圣上——”说着,将茶杯放下,双手抱拳,往空中举了举,又道:“与我最是亲密,也最是信任我的,如今我家里留着逆臣贼子的女儿,岂不是给自己招祸?”
这些日子,姚黑儿一直都在为娘家突如其来的巨大不幸而伤心了。她一直在猜度,父亲是真的和祯王蓄意谋反,还是被人诬陷了,根本还没有想到这一层,如今听丈夫这么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又想起丈夫曾经因为武家被贬,立刻就休了前妻武氏,如今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也不足为奇。
她正要说话,忽然听见小女儿在里间哭闹,接着就是鲁嬷嬷哄女儿的声音,忽然心中一阵刺痛,只得将刚要出唇的话,又咽了回去,凄婉地改口道:“老爷,虽如此说,咱们也是六七年的夫妻了,又有三个女儿,我若是被老爷撵出门,这三个孩子,可怎么办呢?还求老爷看在女儿们的份上,容我在家中。老爷将来无论纳多少姬妾,我都绝无二话。”
杜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姚黑儿,冷冷地笑道:“你还好意思提?我不说这话,你倒说了,进门六七年了,生了三个丫头,你简直就是个瓦窑!”又停顿了一下,冷冷地道:“你这三个丫头,老爷我也不稀罕,就由你全部带走好了!”
姚黑儿大吃一惊,忙道:“老爷,这三个孩子,虽是丫头,也是你的女儿,难道你就忍心弃之不顾?”
杜辛已站起来了,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冷冷地道:“话已说明白了,你这就收拾东西,连你那三个瓦片的衣服,都收拾一下。打明天起,我就不想再看到你们母女四人,出现在我眼前!”
姚黑儿明白争执也无用了,只得道:“既是你这样绝情,我也不愿久留。按照本朝的律法,女子被休,嫁妆也该由本人带回。你就将我父亲当年给我的嫁妆,都还交于我,我带了去,也足够我们母女们生活了。”
已经走到门口的杜辛,猛地转过身,眼中射出寒气逼人的冷光,上上下下,又打量了姚黑儿一番,道:“什么嫁妆?就算你有些嫁妆,也是犯官姚典家里该被抄没的家产!我已呈送了圣上处置!我能容你带几件衣服去,已是看着夫妻情分上了,再不要痴心妄想!”说着,已走了出去,还没忘了将房门狠狠地摔了一下,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里间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玖儿,被这一声巨响,吓得又哇哇大哭起来。
姚黑儿浑身像筛糠一样抖了起来,她哆哆嗦嗦地举起手,指着门口的方向,嘴唇蠕动了半天,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鲁嬷嬷慌忙抱着玖儿走了出来,见姚黑儿木呆呆地站着,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忙高声叫丫头。叫了半天,并没有一个丫头进来。鲁嬷嬷只得一手抱着玖儿,一手扶着姚黑儿坐了下来,又递了手帕子给姚黑儿,劝道:“夫人先不用着急,等明儿老爷或许就回过味儿来了,人都说虎毒不食子,老爷定然也舍不下三位小姐的。”
等姚黑儿醒过神来的时候,她才看见大女儿琼儿和二女儿珮儿,蜷缩在门后,也和自己一样,脸色苍白,浑身发抖。
她赶忙将两个女儿揽入怀里,问道:“你们的嬷嬷和丫头们呢?也都不管你们?”
琼儿掉泪道:“娘,我们房里的姐姐和妈妈们都拿了东西,走了。说是爹吩咐的,不许她们再服侍我们了。为什么?我去找爹,门口有人看着,不许我出去。”
珮儿战战兢兢的地道:“娘,是不是我昨天将爹最喜爱的花瓶打破了,爹生了气,就不要我们了?”
姚黑儿的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咬咬牙,吩咐鲁嬷嬷道:“你将我们的衣服收拾一下,我们明儿就走。”
鲁嬷嬷期期艾艾地答应了,犹豫半天,又问:“夫人,我们能去哪儿?”
是啊,去哪儿?姚黑儿也不知道。
主仆五人,坐在房间里。姚黑儿搂着两个女儿,鲁嬷嬷搂着三小姐,看着窗外的暮色,慢慢地侵袭过来,直到将这间房子,将主仆五个,全部吞没。
院子门口,终于有了动静。一个婆子,提着食盒;一个丫头,提着灯笼。
丫头取出灯笼里的蜡烛,点燃了房内的蜡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