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我望着身前略带粗糙的手掌,只觉视线忽然模糊了起来。
直到现在,我才察觉到自己强撑的脆弱,与常伴身侧、挥之不去的孤独。
他说的没错,这幅躯壳仅仅是桎梏罢了,而我需要的则是陪伴——真诚的、不易失去的陪伴。
片刻后,虽无言语,但我颤抖的手已然伸向了静候许久的男子。
长风拂过,我触到了那冰凉的指尖,和掌心交织纵横的纹路。
整个过程中,他的视线从未偏移半分,而我亦沦陷在了那深绿的双眸中,全然未注意到他缓步后退的步伐和愈发清晰的湖面。
哗——
苍白的湖水荡起波纹,侵扰浮于其上的残骨,无数缺损的肢节互相触碰、摩擦,仿佛整个世界都随着男子点入湖中的脚尖而产生了共鸣。
望着连绵不绝的尸骸,我的心中莫名多了些迟疑。这倒不是出于恐惧,我只是单纯无法将男子口中的乌托邦与眼前这猎奇诡异的场景联系起来罢了。
那些选择加入他们的生物,究竟经历了什么?
“来吧。”
男子一边迈向更深处,一边微微欠身,紧盯着在岸边犹豫的我,
“大家都在等着你。”
话语刚落,他身后的湖面忽然失去了原有的平静,咫尺外浓白液体似乎霎时间有了生命般蠕动、上升,像是孩童手中被肆意玩弄的黏土般形变、扭曲,最后形成数道粗劣粗糙的人形塑像,一同模仿着男子的动作朝我举起右臂。
它们半身没入粘稠的湖水中,蛞蝓般向前挪动,在那还未完全成型的头部中央缓缓出现了一对模糊的凹陷,笔直的朝着岸边面色复杂的我。
刹那间,我先前的疑问便有了答案,或许这些东西就是曾经通听信男子最终舍弃了一切的人,难道这也会是我的宿命吗?
想着,一股寒意自胃里蔓延开来,秉持着人类对于未知最原初的恐惧与抗拒,我蹒跚地定住了脚步,
“我、我还没准备——”
“别怕。”
似乎是捕捉到了自我躯干传来的战栗,男子猛一用劲,死死卡住了我差点抽回的手腕,接着用一种极其病态的眼神仰视着我。他火热的目光中除了偏执与压迫,还有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蔑视,那感觉就像存在于传说中的神明,俯瞰着大地上渺小卑微的信徒。
“你需要我们。”
“不,不对......”
顷刻间,我背脊发凉,冷汗伴随着急促的呼吸跌至地面。但等我惶恐的视线扫到男子的脸庞时,却只看见了一成不变的僵硬的笑容,和在他嘴角靠近颧骨的位置上,一小片翘起的皮肤。
“来吧。”
他轻声说着,用无法抵抗的力量拉扯着我摇摇欲坠的身躯,
“在这里,所有人都是相同的、平等的、博爱的、宽容的......”
男子轻晃着脑袋,用自己极具特色的声音描述着所谓的乐园,而我全部的注意力却只集中在他左脸占据了大半的空洞——那些焦黄的表皮就像是壁画上风干皱缩的颜料,在以极快的速度崩碎脱落。而在那之下,我却只看见了一片黑暗,仿佛他构成的身体的全部,仅仅是一片栩栩如生的蒙皮。
“......没有压迫、争执、偏见、指责,你会像理解自己一样理解每一个人,而他们亦会如此......”
恍然间,我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于是立马踩住地面、压低重心,弯着腰将全部力量集中在被抓得发红的手腕上,
“放开我!”
一边吼着,我一边使出吃奶的力气猛地向后退去,可下一秒,除了快被扯到脱臼的手臂外,白湖的却几乎没远离半分。
我惊诧万分,扭头看向男子消失了大半的面孔,可能是因为逐渐缺损的外壳,他那些洗脑似的话语此时已经变做了含混不清的音符,回荡于咫尺之遥的湖面上。
“靠!放手!”
来不及发愣,我赶忙收起心神,用空出的右手死死掐着发紫的左腕,一脚踩住男子的胸腔,一脚蹬在岸边凸起的岩石上,拼命朝后仰去。
咔咔——
耳边响起骨骼摩擦错位的异响,我能感觉到左手像是失去链接般迅速软了下去,随之而来的还有闪电般爬满半边身子的疼痛,
“啊!啊啊啊啊!”
眼看着即将坠入湖中,和那些人形粘液快要碰到我脸上的手臂,我顿时顾不上喊疼,疯了似得的左右大幅晃动着上半身,手掌与小臂链接处的肌腱也在近乎癫狂的撕扯中发出了痛苦低沉的爆鸣。
然而可怕的是,不论我作何努力,却还是无法将自己拉离半步。那片湖,那个“人”,始终保持着缓慢且沉重的速度缓缓逼近,我的理智和勇气也在这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中被碾做齑粉。
“绝望”,也成了此时此刻,烙印在我脑海中最深的情绪,是如此熟悉。
叮——
突然,就在我前脚即将碰触到涌动的湖面时,一声直击灵魂的清音从遥远的靛青色穹顶处湍流般席卷而来。
须臾之内,我眼前的整个世界都仿佛悬挂于高架之上的丝绸,随着那股靡靡之音变得卷曲、皱缩。
白湖、男子,甚至是我自己被擒住的手臂,都像是被包裹在琥珀中的蚊虫般静止着。每一处皮肤,每一片土地,都包裹在轻微起伏的涟漪内,诡秘中带着些许迷人的虚幻。
“......醒醒......”
模糊浑浊的声音自头顶传出,可我却连挪动眼球的力气都没有,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