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朝奉听到他的口音,探出半个头来,“外乡人?”
当铺柜台起得高,小策不得已仰着脸,“你不做外乡人的卖买?”
“做!”朝奉斩钉截铁,“只不过要先和你讲讲道理。”
小策脖子仰得发酸,干脆退后了几步,平视着他,“我打小浸在这行里,想诓人,你可得掂量掂量。”
“不敢,一听就是行家呐。”朝奉咧嘴笑,“但是眼下的天津卫,可不比从前了,跟吃有关的东西,那是贵得没边了,和吃没关系的,说句脏的,连屎尿都不如!”
小策没听懂。
朝奉便在白堕的坠子上拍了拍,“这玩意儿啊,不当饿。”
“如今真到这步田地了吗?”白堕不解,这里到处都是租界,洋房洋车,走过十步去,就是十步的繁华,虽然见到了打劫抢钱,可他依然不相信,事情已经真的这么糟了。
朝奉依然嘿嘿笑着:“您瞧着不像?”他不等白堕回话,便极迅速地自答:“那自然是不像了!有钱的,开着红酒办舞会,还嫌羊肉烧得太老了,没钱的,盯着自己粥水里的两粒米,恨不得嚼上半个时辰。天津卫的大马路宽,站在上面都光鲜的,老百姓可都跟臭水沟里待着呢。”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白堕瞧着当铺的地砖,就朝奉正对着的那一块,已经被磨出光亮了。
“当了吧。”他说。
朝奉点头,高声了报价,给小策包了钱。
两人耷拉着脑袋往出走,小策是因为不甘心,而白堕却在思考着更为复杂的东西。
他的肚子早就不饿了,只凭本能向前,自始至终沉默着。直到小策叫他,他才回神,“嗯?”
小策伸手往前面去指,人挤着人,连成片似的。
看来是到粥站了。
对面人手一只碗,有人蹲在路边喝,有人沉默地排着队。
白堕迷迷糊糊地跟着排,猝不及防就被人推了一把,“这是什么地方,你抬眼瞧瞧!我们就来喝点米汤,你们也要来抢?”
白堕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穿得考究,难免让人误会。
小策扶住他,呵斥回去:“我们怎么了?我们刚下车,钱就被抢光了,谁还不是苦命人啊!”
“我呸!”对面立刻有人和小策对骂起来,“你们是苦命人,就你身上的褂子,当都够我们吃上一个月的!”
小策:“你丫是多久没去过当铺了!”
他这句一说完,周遭的人都急了,一股脑地围上来,也不知道是谁先动了手,小策直接就被人推到在了地上。
白堕忙去拉他,一弯腰的工夫,腿上就挨了一脚,身形不稳,一个踉跄,压到了小策身上。
后面的拳头跟着就落了下来。
那些无处宣泄地怒火,像是决堤了一样,撒在了一个陌生人身上。
白堕被打得喉咙间发甜,小策看势头不好,掐着嗓子喊:“出人命啦!出人命啦——”
愤怒的人群被这句话惊回了些理智,收手之后互相看了看,作鸟兽散。
白堕趴在小策身上,一动不动,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
小策吓坏了,也不敢碰他。好半天,两人的耳边传来了轻轻的“嗒”的一声,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把半碗米汤放到了两人身边。
“乖,吃饱了就不难受了。”他用一种哄孩子一样的口吻说道。
白堕这才慢慢从小策身上起来,他的衣服已经被扯得破破烂烂,全身的骨架如同断了一样,但他还是勉强扯了扯嘴角,“你吃吧。”
孩子摇头。
白堕便让小策把身上的钱给他,那孩子依然摇头:“这个我家也有,可这个买不到粮食,这里已经没有卖粮食的人了。”
他用手背抹掉鼻涕,又把米汤往白堕身前推,“我弟弟已经饿死了,爹说,我们迟早会都去找他的。”
他说得非常认真,认真到白堕瞬间汗毛立起大片,跟着便酸了眼眶。
那米汤里,既然连一粒米都没有。
白堕看着他,那些生挨拳头时也没有被打撒的茫然,突然就散开了。他郑重地端起米汤,仰头干了,而后在小孩子的头上拍了拍,“不急,就快能买到粮食了。”
他说完,便去看小策,“现在拍电报应当便宜很很,你想办法去联系四哥,让他运粮食来。”
“老大你疯了?”小策腾地地站了起来,“那帮刁民!刚刚都把你打吐血了!”
“可我喝了人家的粥啊。”白堕抬头,眼睛里闪着晶亮的光。
“我不去!”小策来了脾气,往白堕身侧一坐,“您甭来这套,这一城的人,有多少粮食够救?您当咱是北平首富呢?这种事,您就别想着往身上揽,我一准儿不会同意!”
两人在的这个广场想来是刚刚完工不久,明显的意大利风格,在这个时节去看,一半繁华,一半苍凉,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分粥。刚刚出了乱子,连分粥的人都被吓跑了,只剩下几口空锅。
白堕撑着小策的肩膀站了起来,看着空空荡荡的广场,想起之前自己同付绍桐说的话。
他说:“世间大事,远非我一己之力能抗得起来的。”
他以为付绍桐会训自己,再差也会劝劝他,结果付绍桐什么也没说。
如今白堕才明白,因为付绍桐知道,事情真的到了自己的面前,千难万难,他也会选择去抗。
真他娘的操蛋,看穿了也没早点告诉我。
白堕腹诽了两句,又去踢小策,“赶紧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