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徐昭环甚少夸赞自己,多半是斥责,今日听她夸,心里却极不是滋味。
徐昭环又一件一件嘱咐他,药经背到哪里,抓药时候注意什么,望闻问切学到哪里,朱之允听着她如常的话,却再无往日的温馨熨帖。
为什么她能在敲定婚约后,还对自己这般好?
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像是陷在沼泽中快要窒息?
徐昭环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终是察觉出朱之允的不对劲,她静静望着他,不再言语。
朱之允看过去,两人对视的一瞬间,他便懂了,聪慧如徐昭环,已经看明白内里缘由,哪怕自己从未说过什么。
她刚才说了“你回去要用功,以后我们见面不便,没人督促你,可千万不要落下功课。”
朱之允心不可抑制地疼了起来,他想大喊!他想发狂!
“爹还在药铺等着我,我得先走了,你别忘了我交代你的话。”徐昭环说完又叮嘱了两句,这才让阿福驾车。
车辙滚地的声音像是一支利箭,穿透了他的心,也穿透了他的双耳。
朱之允拔腿追去,狂奔十几步,终于追上来,阿福见他跟着车跑,忙拉停跑着的马,将车停了下来。
“朱公子,您这是做什么?”阿福不解问道。
朱之允喘息着:“我有话要同你家小姐讲。”
徐昭环掀开车帘,问:“什么话?说罢。”
朱之允看着她,看了又看,等到徐昭环有些狐疑,他才道:“天已转凉,你还只着单衫,容易冻着,怎么不多加件后衣裳,早晚穿着。”
徐昭环像是没听明白,又像是不认识他一般,笑道:“你也会说这种话?真是稀奇了。”
朱之允也想像她一样轻松说笑,可他没笑出来,脸色难看得很。
徐昭环留意到他肃整的神情,解释道:“我带着厚衣裳,只不过放在车里,你没看到。”
说完举起一件湖绿色外衣,冲着他晃了晃。
朱之允终于挤出一丝僵硬的笑意:“那就好,那就好。”
他向后退了一步,为阿福赶车让出了路。
徐昭环笑了下:“走了啊。”
朱之允点着头。
马车远去,朱之允双腿难以支撑,蹲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胸口却依旧闷得发慌。
纵观这一年来,徐昭环,从来,没有,一次,表露出对他的特别之处。
自己之于她,跟阿福苏大夫没什么两样,甚至还不如他们可靠,至少很多时候他们都能帮上忙,替她分担事情。
而他,一直在享受着她的帮助。
朱之允前思后想,细细密密将两人之间的所有事都想了一遍,可悲地发现,他连指责徐昭环的资格都没有。
她明确地说过好几遍,之所以帮他,是看中他心底还有纯良,希望他能多学本领,为家里为百姓做点好事。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徐昭环的一举一动牵着心肠的?
朱之允双手抱住头,痛苦到难以自抑。
徐昭环明明什么希望都没给过,可他为什么这么蠢,让自己掉进这个无望的枯井之中?
马车上闭目养神的徐昭环,将衣裳披上,听阿福小声提醒:“小姐,这个朱之允有些反常。”
徐昭环没有睁眼:“嗯,我看出来了。”
阿福颇为担心道:“往常我瞧着他看您的眼神就有些不对劲,昨日您刚定了大喜日子,他今早就这般奇怪,我怕……”
“你怕什么?”
“我怕他闹事,亦或是弄出些不好听的话来。”阿福小心听着车里的回答。
徐昭环睁开了眼睛,望着前方,面色成竹:“不会。”
阿福听自家小姐话说得笃定,心里安定不少,不再多话,认真赶路。
徐昭环不是木头,更不是傻子,朱之允的心思并非全然不知,所以好几次,她都将话挑得分明,生怕给他一点错觉。
今日他前来,却本分行事,徐昭环多少松了口气。
相处日久,虽不交心,但对于朱之允的为人,徐昭环还是有点把握的,这次他没有二话,日后也不必再为此担心了。
自此,朱之允足足消沉了两个多月,日日不是饮酒就是作乐,再次恢复到以前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路子。
朱老爷为家里的事操劳,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再见儿子如此不成器,急火攻心,病得更重。
朱之允劝他好生吃药,亲自伺候在眼前,朱老爷却劝他有点出息,不要为了一个女人耽误家里大事。
朱之允只得振作起来,表面看起来一切恢复如常,但朱老爷知道,儿子只是在应付自己。
早晨朱之允伺候着他喝完药,朱老爷剧烈咳嗽过后,终于无奈道:“原本打算,爹这副身子骨倒掉之前,帮你定下终身大事,寻一个有本事,你又中意的女子,是爹妄想了!我一世奔波,却斗不过徐家,就连儿子都被徐阳天的女儿拿捏得死死的,我还不如早一步走了,好解脱!”
朱之允心里难过,低声劝着,说了一车话却没什么用。
父子俩都清楚,彼此劝说的话,对对方来说,都是隔靴搔痒,半点作用都不起。
朱之允行尸走肉般去药铺帮忙,朱家毫无起色。
朱老爷病情越发严重,甚至卧床不起。
这个节骨眼上,朱之允再没心思去悲春伤秋,将全身心都扑到了朱家药铺之上。
他随着徐昭环一年多,学了不少东西,虽然一开始上手,万事都难,但也好过去年什么都不懂,两眼一抹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