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尽兴后散去,翌日,却有消息传来,杨定向慕容冲宣战。
这场仗本就是必须要打的,收到战书,众人皆是早有准备的表情。这场仗不仅要打,而且必须要打赢,且这一回必须要真真正正地把长安城夺下来,再不给苻坚重整旗鼓的机会。
数万大燕兵马,自阿房宫出,浩浩荡荡地来到战场。骑马远望,可见遥遥的长安城里,有群乌数万,翔而鸣之,其声甚悲。
斗羽不终年,乃甲兵入城之象。
琀璋收回目光,略感萧瑟。于是不再看远处的城,而是看向眼前。
眼前是杨定率领的大秦部队,队伍之后烟尘滚滚,衬着背后无数乌鸦环绕的长安城,如同繁华结束前的最后喧嚣。
这一回是慕容永出的主意,穿马埳以自固,事先挖好许多陷马坑,只要大秦的部队一冲过来,顿时人仰马翻,然后燕军只消上前一顿乱刺乱杀,便能赢了这场仗。
最简单的方式,也是最残酷的方式。
敢用如此计谋的人,将来如何不成大事?
一番毫无人性的厮杀,仿佛是鲜卑族的将士要为不久前城内惨死的亲人朋友报仇,只是转瞬之间,战场上已经被鲜血浸染,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燕军带着国破家亡的怨恨,对待前世仇人一样对待秦军,如果不是慕容冲上前阻拦,恐怕杨定也要被杀红了眼的燕军当场碎尸万段。
这是一场最迅速也最血腥的战役,从开战到结束,不过短短半个时辰而已,然而苻坚留在长安城里最后的兵力,已经全部被杀尽。
随后,赢得胜利的燕军随慕容冲终于真正地入据长安,苻坚最看好的长安城最后的守将杨定,也已被俘虏。
群鸦逐渐散去,天空一片清朗宁静,除了剔透的蓝以外,无一点杂色。
长安城终于彻底破了。或者应该说,长安仍在,只是曾一夕拥有过它的秦国终于灭了。
这一回,是彻彻底底的。
神采飞扬的燕军,懊丧愤恨的秦人,一如当年大燕灭国之时的景象,而这一回却是倒了过来,从前的俘虏成了胜利者,而从前的胜利者,成了今日的俘虏。
乱世中,国家兴灭,朝代更替,本就只是白云苍狗,转瞬之间罢了。
朝堂之上,天师与燕帝同治天下,琀璋与慕容冲坐在一起,受殿下群臣礼拜。
但这一次,臣下却似乎对琀璋微有怨言。
只因为他们见识到了,原来没有琀璋的出谋划策,换做别人,也同样能够赢得战役。
也有的是早就对她不很满意的。例如这一位,当初就对琀璋一介女子成为大燕天师颇有微词,无奈碍于慕容冲强硬的态度才不敢再反对,据他所说,玄学乃妖邪之道,不值一信。
可是那些东西,本来就不是用来信的,而是给人当做心上的蕴藉与依赖,当失败之时,不至于连可以作为借口的对象都没有。
夺下长安城,群臣上奏的第一本奏折,就是几位官员联合请命,要废了琀璋天师之位。
慕容冲没有说话,意思显而易见,是要她自行处置。
琀璋根本不屑解释什么,但是只为了能够继续坐在他身边,也不得不理会,轻蔑俯视道:
“我本就只会占卜,知晓吉凶罢了,你们却将我视作能够主宰胜负,未免贪心不足。何况即便我做了什么,毕竟也曾经帮了你们那么多,而今却受如此对待,未免也太忘恩负义。”
每个人都只是命盘上的一枚棋子,自出生命运已注定,无人能改变,只能顺着轨迹走下去,每个人都是如此,而自己,却连棋子都不是,她连一个既定的,属于自己的命运都没有,只如风前柳絮,连江浮萍。
这世上有她琀璋,无她琀璋,皆是一样。
他们怨她,他们为什么怨她?凭什么怨她?
世人有困厄之时,尚可来求助自己,可是自己,洞晓一切,却不能改变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发生,到底是谁更可悲一些?
堂下站着的终归是国之重臣,被一个原本就不太看得起的小姑娘当着所有同僚与皇上的面这样指责,不由觉得羞辱万分。
可是皇上,为什么还是一点态度都不表明?
难不成就连自己的大臣被当场羞辱,他还是一心站在这个女子那一方吗?
一向瞧不起琀璋也瞧不起玄学的大臣忍不住了,想要开口理论,却被身边的同僚一把拉住,对他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
顺着同僚的眼神,他下意识地望了一眼慕容冲,只见其面色寡淡,却像是因为刚才琀璋的话,而略带着一些笑意。
笑意?他们不管是在朝堂之上还是生活之中,还从未见过皇上的笑意。
可现在,他却因为一个女子而笑?还是那般……近乎纵容的笑意。
他明白了,终于明白了。
没有人敢再多说什么,就算被当堂羞辱,也只能将怨愤咽到肚子里去。
这个女子他们惹不起,不仅仅是因为她本身的天师之位,惊世之才,还因为皇上对她的……情意。
碍于杀伐决断的慕容冲,对于琀璋天师的地位,从此都没有人再敢提过,要是谁还不知好歹地妄图去提,不管得到什么下场,都会因为他的愚蠢而无人同情。
长安城再次被夺,大将杨定被虏,苻坚在五将山得此消息,大惊失色。
那个少年,已不是当年的少年,如今他是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带着滔天的怒意与实力,但为复仇而来。这一回,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