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隆兴元年夏。
江阴军。
江阴县城城南一处启蒙学堂。
启蒙老夫子吕先生在上一板一眼的教导蒙童,下面是二三十个大则只有七八岁,小则五六岁的蒙童。
时值午后,外面蝉声缭绕,蒙童们各自昏昏欲睡。
吕先生见状颇为不悦,便止住了讲课,戒尺一拍,啪的一声,蒙童们纷纷坐正身体,佯装认真状。
吕先生脸上有了满意微笑,道:“沈弘昭,你来背课文。”
一个六七岁的蒙童愁眉苦脸站了起来。
吕先生道:“你便背一背前日学习的《学而篇》。”
蒙童沈弘昭愁眉苦脸背了起来:“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前面一段背得还算是流畅,不过后面的便开始艰难起来。
不过还好,即便是磕磕绊绊,也算是背了下来。
吕先生还是颇为赞许地点头,虽然不甚流畅,但能够记住,也算是下了功夫的。
他勉励了几句,继而转头看到后面一个蒙童。
那个蒙童也是睡眼惺忪,但即便是佝偻着腰,也比其他的蒙童看着要高大许多,不像是七八岁,倒像是十几岁的少年了。
看到这个孩童,吕先生顿时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起来,他啪的一声将戒尺摔打在桌上,喝道:“辛稹,站起来!”
叫辛稹的蒙童被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一站起来,高大的身材顿时更加显眼。
吕先生哼了一声道:“辛稹,你来背《大学》一文。”
闻言蒙童们脸上有些异色,他们现在开始读论语,至于大学什么的,根本就不知道。
蒙童辛稹啊的一声,看起来十分局促,嗫嚅不言。
吕先生冷哼了一声道:“不会?”
辛稹抬起头看了一下吕先生,羞愧地摇了摇头。
吕先生怒道:“知道不会,你也不好好听课,今天上课开始,便只看到你在哪里昏昏欲睡!
外面是什么状况,你们不知道么,大宋朝北方尽丧,鞑子将我们驱赶到了南方,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努力,才算是有了立锥之地!
以后如何,还得看你们这些人,你们怎好意思不努力不上进!……”
吕先生痛心疾首怒骂,辛稹更加的羞愧难当。
“……也是,你们毕竟是归正人,北方的貉子粗鄙无文,不爱学习也是正常,这个国家靠得还是南方人,靠你们这些归正人也靠不住……”
吕先生骂得兴起,竟然口不择言起来。
辛稹诧异抬起头,看着这个平日也并不太和善的老先生,但这些话却是刺耳之至。
北貉子和归正人都是对从被金统治区逃回来的人的蔑称,这等称呼一般不会当着南归的人面前说,现在这吕先生竟然当着面说,无异于当面羞辱了。
“……朝廷什么都好,就是对你们这些归正人太好了,按照老夫的看法,就不该让你们渡江,谁知道你们会不会是北边派来的奸细,还有你那父亲……”
辛稹眼神顿时锐利起来,喝道:“先生请自重!”
吕先生的眼神对上辛稹冷厉的眼神,竟然一瞬间有些慌张,但随即恼羞成怒起来,更加大声呵斥起来。
“怎么,难道我说得有错么,你们这些归正人以前在哪里,这江南是将南人的江南,当年建设江南的时候,你们投降了金朝,现在江南建设好了,你们便来享福了,这么说有错么!
你那父亲何德何能,一来便是江阴佥判,他是进士出身么,他给朝廷做了什么贡献么!……”
也难怪吕先生恼怒,吕家在吕颐浩当政时候颇为显赫,但吕颐浩仙逝之后,吕家的近况越来越差,因为吕颐浩第二次为相之后颇为人所妒,时人对其评价不高,得罪人也多。
因而吕家子弟在朝廷也不好过,近来随着高宗传位陛下,更是失去了那么一些恩宠,江河日下。
近来因为北地战事起,从北地归来的人越来越多,而且不少归来便被委以官职,而自己身为吕家之后,却只能在一家蒙学中消磨时日,自然是令他嫉妒不已。
而这个辛稹自从来了学堂之后,每日也是呆呆愣愣的,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寻机骂他也不太反应,但今日却是胆敢反抗,更是令他怒火中烧。
辛稹冷冷看着吕先生气愤填膺的模样,呵地一声:“先生,家父辛弃疾,在济南组织起来一千多人起义对抗金国,攻占历城。
随后在灵岩寺练兵,大破一万金兵,后与耿京忠义军会合,掀起一波起义高潮,山东、河北、河南俱都有义士群起呼应。
在义军的牵制下,金主完颜亮才被属下所杀,可惜后来叛徒张安国出卖了起义,投了金国,纠结金兵偷袭谋害了耿帅,否则山东忠义军必定是大宋朝最大的奥援!
家父辛弃疾听闻耿帅被害,悲痛无比,收拢部下五十人深入金兵大营抓捕张安国,在五万金兵大营之中擒杀张安国,然后一路南下将叛徒首级献给高宗皇帝。
先生,您说,家父辛弃疾,值不值得一个江阴佥判!
反而是先生您,您一介腐儒,你又为国家做了什么了不起的贡献呢,能够在我们这些蒙童面前夸夸其谈,又在我面前臧否我的父亲!”
辛稹这番话顿时令得其余蒙童纷纷惊呼起来,一个个眼中露出兴奋钦佩的神色。
但吕先生却是脸色一阵青一阵红,这些他自然是知道的,但他族中叔父吕颐浩对北人南归意见颇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