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承肃进去看了瓀哥儿,哄了半天,总算听到瓀哥儿说话。
然而瓀哥儿开口第一句便是问母亲。
武承肃的眼神又是一黯,却不能对孩子说实话,只说卫良娣有事离开了。
“瓀哥儿以后都要听话,母亲才会回来。”说这话时,武承肃的声音明显哽了一下。
阳筠并不觉得卫良娣死得可怜,只是看瓀哥儿如此难免有些不忍。
说起来,卫良娣也算是因为她和武承肃才至于此的吧?若不是她追查当年旧事,卫氏的大树也不会倒,卫良娣便不会受不了打击而疯癫投井。
可真要计较,卫氏一族实在是自作孽,若不是他们狠心做了那么些事,怎会有今日?若不是他们不肯收手,露出了破绽,谁追查得到他们身上——连钱皇后都扳不动的卫氏,哪里是阳筠想扳就能扳倒的呢?
看着武承肃一脸自责、愧疚,阳筠愈发忿忿不平,可她不过生闷气罢了,不至于像个小门小户的女子,直接泼皮一般地闹开。武承肃也是见惯了风浪的,今日事发突然,他难免有些慌乱,过两天静下心来也就好了。
阳筠忍着气,以为过两日便能相安无事,倒也渐渐平复了许多。
总算武存瓀听话,哄了片刻果然不闹,武承肃见状,便吩咐将瓀哥儿移去延芳殿,由段良媛先照看几日,更特意嘱咐乳母挡着他的眼睛,别教瞧见了外头的情形。
乳母答应着就要下去,武承肃仍旧让之前派来的两个人跟着。
阳筠略想了想,总觉得有些不妥,便让珠儿跟着出去。
珠儿会意,冷着一张脸跟在乳母后头,震慑了院中那些哭丧的,并没让哭声惊着瓀哥儿。
秀橘满脸都是泪,呆呆地跪在那里,也往乳母这边瞧了一瞧,只不知想些什么。
乳母他们出去后,武承肃轻声对阳筠道:
“延芳殿有璟哥儿在,俩人能作伴。且瑄哥儿如今太小,最怕被生人冲撞,瓀哥儿能吵能闹,去你那里不大便宜。”
阳筠心里一震,只觉得浑身都凉了。
她回过神来,不屑于将震惊露在脸上,只轻轻一笑,谢过武承肃体恤。待珠儿回来后,阳筠又前后忙了片刻便推说乏累,要请辞回寝殿歇息。
武承肃自然应了,而阳筠并没看他一眼,转身就往回走。
还没到八凤殿,阳筠便打发人回去吩咐膳堂烧水,说稍后要沐浴才睡。及到了八凤殿,她让人先抱个火盆来,在上头来来回回地走,不知是要去晦气,还是在消心里的怨气。走了足有一盏茶的工夫,阳筠才进正殿,等水开了便进内室沐浴,让珠儿把脱下来的那身衣裳抱去烧了。
方才除了坠儿守在八凤殿,珠儿与钏儿并春桃、秋云,都跟着阳筠去宜秋宫。从阳筠刚一变色,她们便有所察觉,这会子自然更明白了几分。
坠儿借口烧水,跟着珠儿一起出去,把经过细细问了,也替阳筠觉得委屈,忍不住暗暗埋怨武承肃好猜忌。
阳筠倒没她们那么委屈。
从当年玉叶那事起,她便盼着卫良娣香消玉殒这一天,不过见卫良娣疯了,阳筠才暂消了那份心罢了。
才刚听说卫良娣死了,她虽无半点同情,却难免有些感慨,想着能去帮忙照料一番也无妨,毕竟是太子妃分内之事。
阳筠不曾耽搁,赶着去宜秋宫处置一番,见到的却是一片混乱不堪——宫人都在拼命推卸、互相指责,有几个还动起手来,另一些就只知道哭。独秀橘哭着喊着要捞人,却根本没人理会,连香草都跌坐在地上,呆愣愣地涕泪横流。
没想到自己行的正坐得直,却被武承肃那般猜疑。
尤其是那句“瑄哥儿忌讳生人”,实在令人伤心。阳筠当时真想反口问他一句,都是亲兄弟,怎么就成了生人了?
莫不是觉得卫良娣是她害死的么?而她害死卫良娣还嫌不够,目的竟在瓀哥儿身上,非要把瓀哥儿也抽空害死不成么?
阳筠心里怨气几欲冲天,一直寒着脸,侍女也都瞧出不对劲来,手脚麻利地服侍阳筠沐浴、更衣。
待收拾妥当后,阳筠重新躺在床上,冷冷吩咐众人道:
“今日乏累,谁来也不见,明儿一早的问安也免了。若段良媛来,也让她先回去,说我回头再找她。”
珠儿等人不敢在气头上劝她,只得答应了下来,留下珠儿与秋云值夜,其余人都退了出去。
及到了外头,坠儿忍不住轻叹了口气,吩咐门上的力士、内侍,说不许任何人打搅阳筠。
“即便太子殿下来了也要推,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什么说辞。”
众人心中奇怪,却不敢多问,幸好武承肃当夜并没过来。
珠儿两个熄灭灯烛,在窗前榻上抱着被子,一同歪在那里,支着耳朵听了半晌,不见阳筠有哭声,二人也劳累,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这一夜阳筠却迟迟不能入睡。
她刚在气头上,并没仔细分析,这会子静下心来再想,才觉得有些蹊跷。
论理,武承肃也不是傻子,既然阳筠想得通这个道理,不会去害一个疯了的卫良娣,武承肃自然也想得到这点。
可看他面色分明是有了嫌隙,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是自己去的时候太早,却没立即护着瓀哥儿,还是方才替那一院子的宫人撒了谎,说立即就有人去捞,被武承肃发觉,因此惹他不悦、心生猜疑?
又或者自己对卫良娣之死太过漠然,让他觉得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