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边刮来了一阵强烈的风,吹得大观园里本已稀疏的花树纷纷落下一阵阵的花雨,漫天飞舞着,被风卷着,飘过小径,跃过杂花灌木织成的树篱,从一蓬随风摇摆着的芷兰草前经过,洒落在园里的小池的水面上,再流向沁芳闸,然后不知流向何处,流水落花,人间天上,不外如是。
紫鹃红着眼,快步向潇湘馆走去,她本来就吊着心思,担心金钏的事情,一大早就有意要出来打听,又怕引人注意,犹犹豫豫地挨了许久,终于打定心思。
刚到园子里就听说了金钏的噩耗,虽然心里有了一点准备,但乍听到也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她、金钏、老太太房里的鸳鸯、宝玉身边的袭人都是府里的同一批丫鬟里的佼佼者,一起长大,一块儿做事,一块儿玩闹,憧憬未来,说些女儿家的悄悄话,就这样突然且憋屈的走了一个,怎不让她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心生悲痛之意。
紫鹃进了馆里,连雪雁和她打招呼都没听见,径直进了书房,林黛玉刚回来不久,正坐在窗边看书,紫鹃一见到小姐,就见到了主心骨,眼泪忍不住就流了下来,哽咽着道:
“小姐,金钏死了!”
黛玉闻言,缓缓地放下书,长叹了一口气,半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书房里一片沉寂。
却说宝钗来至王夫人处,只见鸦雀无闻,独有王夫人在里间房内坐着垂泪。
宝钗便不好马上就提这事,只得一旁坐了。王夫人便问:
“你从那里来?”
宝钗道:
“从园里来。”
王夫人道:
“你从园里来,可见你宝兄弟?”
宝钗道:
“才倒看见了。他穿了衣服出去了,不知那里去。”
王夫人点头哭道:
“你可知道一桩奇事?金钏儿忽然投井死了!”
宝钗见说,只好装才知道的样子道:
“怎么好好的投井?这也奇了。”
王夫人道:
“原是前儿她把我一件东西弄坏了,我一时生气,打了她几下,撵了他下去。我只说气她两天,还叫她上来,谁知她这么气性大,就投井死了。岂不是我的罪过。”
宝钗知王夫人是在说谎,但哪里会去说破,还一脸惋惜地迎合着,帮着找着更离谱的理由,叹道:
“姨娘是慈善人,固然这么想。据我看来,金钏儿也并不是赌气投井。多半她下去住着,或是在井跟前憨顽,失了脚掉下去的。她在上头拘束惯了,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处去顽顽逛逛,岂有生这样大气的理!纵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
王夫人点头叹道:
“这话虽然如此说,到底我心不安。”
宝钗叹道:
“姨娘也不必念念于兹,十分过不去,不过多赏他几两银子发送她,也就尽主仆之情了。”
这两人说话假的要死,偏偏自己还在当着真话在讲,自己似乎也相信了一般,这是找到了伙伴,你来我去的说得火热。
王夫人道:
“刚才我赏了她娘五十两银子,原要还把你妹妹们的新衣服拿两套给她妆裹。谁知凤丫头说可巧都没什么新做的衣服,只有你林妹妹作生日的两套。我想你林妹妹那个孩子素日是个有心的,况且她也三灾八难的,既说了她过生日,这会子又给人妆裹去,岂不忌讳。因为这么样,我现叫裁缝赶两套给他。要是别的丫头,赏她几两银子就完了,只是金钏儿虽然是个丫头,素日在我跟前比我的女儿也差不多。”
口里说着,不觉又流下泪来。宝钗忙道:
“姨娘这会子又何用叫裁缝赶去,我前儿倒做了两套,拿来给她岂不省事。况且她活着的时候也穿过我的旧衣服,身量又相对。”
王夫人道:
“虽然这样,难道你不忌讳?”
宝钗笑道:
“姨娘放心,我从来不计较这些。”
一面说,一面起身就走。王夫人忙叫了两个人来跟宝姑娘去。
一时宝钗取了衣服回来,只见宝玉在王夫人旁边坐着垂泪。王夫人正才说他,因宝钗来了,却掩了口不说了。宝钗见此光景,察言观色,早知觉了八分,于是将衣服交割明白。王夫人将她母亲叫来拿了去。
金钏儿本姓白,就是府里的家生奴仆,一家子都在府里做事,金钏跳井没了,一断了气,也顾不得她的后事,她母亲白氏立刻赶到府里报信,老早就候在外头了,等着夫人的吩咐。
却说王夫人唤了金钏的母亲上来,拿几件簪环当面赏与,又吩咐要请几众僧人念经超度。白氏磕头谢了出去。
白氏在夫人面前磕了头,谢了恩。等到出来的时候,想起自己那苦命的女儿,不由又悲痛莫名,一路哭哭啼啼地望家里去,园子里的人见着她,都远远地避开一旁,不曾接近。
待到快要出园子的时候,有人将她叫住,依稀间认得是林姑娘身边的紫鹃,紫鹃的眼也是红的,对着白氏宽慰了几句,又拿出了白纸封的5两银子,说是姑娘和几个小姐妹的一点奠仪,强要白氏收下。
白氏想起自家金钏儿在夫人身边得宠的时候,大家在身边阿谀奉承,现在是看到她的背影都怕,远远地躲到一边,何况女儿死得不明不白,心里更是悲愤,倒是对着紫鹃说了几句气话。
说到为什么大家都躲着她,反而是平日里没什么交道的潇湘馆的这一支为什么会站出来的时候,紫鹃淡淡地回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