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家族以文着称于世,出行携带的行李之中,自然不缺文房四宝。
一名家将躬身跪倒,又一名家将在他背上卷开一轴白纸。一旁还有两名家将,一个研磨,一个双手捧着毛笔。
谢皓上前接过毛笔,沾了沾墨,以家将的背脊作为桌案,正要落笔,却被周烨拦住。
周烨问道:“贤弟,想要怎么写?”
谢皓道:“实话实说,不然……该怎么写?”
周烨道:“我若没有料错,贤弟想要他的一纸文书,是唯恐他恶人先告状,而你到时候又没有凭证,只能任人宰割。”
谢皓道:“正是。有了这份文书,日后就算告上官府,官府也不敢拿我们怎么样。”
周烨摇头道:“自古官官相护,何况他是临贺世子,皇亲国戚,一般官吏可不敢得罪他。何况,我听你们说当今圣上极为护短,那么即使圣上公正英明,也难保底下官吏不会揣摩上意、逢迎拍马,将这桩案子办成冤案。那时候,你可就是有口说不清了。”
谢皓一惊,问道:“那该怎么办?”
周烨道:“附耳过来。”
谢皓依言照办。
周烨轻声道:“你不如说他出猎途中遭到盗匪袭击,而你碰巧路过,率领家将将他救下。只是盗贼过于凶狠,你到之时,他已经受伤。他这次本是为了抢夺你妹妹,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必定不敢反驳。你如此一写,他就只能吃一个哑巴亏。”
谢皓点头道谢,随即快笔疾书,不一会儿,便写就一篇上百字的小楷文章。
他将毛笔递还给家将,俯身吹了吹纸张,随即以双手各捏着纸张的左右两个上角,举起默读,自觉辞藻华丽,平仄押韵,甚是得意,便将其交给周烨。
周烨接过,尚未细读内容,只看这工整的小楷字,便即自叹不如。
小楷自三国钟繇创始,便为古人日常用字。其形态结构,已与日后的繁体字别无二致。即使是简体字大行其道的后世,亦不失为书法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
周烨幼年曾学过一个学期的毛笔字,学生时代亦以练字来缓解压力、陶冶情操,久而久之,便练出了一手好字。他常常以此得意,却不料今日才知过往是坐井观天、夜郎自大,只因为后世少有人能耐心练字,才令他有鹤立鸡群的机会,换到了书法风气甚浓的南朝,他这只鹤也退毛成了鸡。然而,他一看书写内容,便不由摇头,暗道:“南朝文人喜欢骈体文,想不到连这种文章都会用上。虽然文辞华丽,但不免虚词过多,不重实际。”
谢皓观他神色,只道所写的文章有所不妥,不由问道:“周兄,是否需要修改?”
周烨心道:“罢了。反正不是什么大事,况且这个时代的文坛风气如此。我看他们辞藻堆砌,注重对偶,这是一种病态,谁知道他们看唐宋时代的古文运动,会否认为那是一种倒退呢?”随即微微一笑,递还文章,说道:“贤弟妙笔生花,为兄自愧不如。只是这么一篇文字,可挡不住他来阴的,你还是要小心。”
谢皓点头道:“确实是不能,多谢周兄关心。不过,我要这份文书,也只是防备他诬告而已。既要防他来阴的,也要防他来阳的,双面都要有个准备。现在,我是不会怕他来阳招了,这又要谢周兄的妙计了。”说着蹲下,对萧见理道:“世子,请问你是照着誊抄一份,还是直接盖上印信?”
萧见理自怀中逃出一个红色锦囊,道:“这是我的印信,你直接盖上便可。”
谢皓接过锦囊,拱手道:“多谢。”起身之后,从锦囊中掏出世子玉印,待看了看印上的文字,便即挥手招来手捧印泥的家将,先沾了沾印泥,再在文章最末处盖上。随即又将印信放还锦囊,再送还萧见理。又道:“世子宽心,只要世子不怪罪我们,我们也不会将世子怎样,这就将你送回去。”
萧见理腿上越是疼痛,心中便越是怨恨,一听谢皓所言,心下甚喜,暗道:“好。等我回去,就让你们好看。”却装出一番感激状,连连道:“多谢,多谢……”
周烨不似谢皓这般单纯,轻轻对他说道:“先等一下。他的那些骑士不容轻视,这么送他回去,他一旦立即翻脸,我们可又没了活路。不如……”
谢皓问道:“周兄有什么办法?”
周烨道:“以他腿上有伤,行走不便为理由,让他命手下全部下马,丢弃兵器,过桥到这一边来。然后,我们带着他过桥到岸上,带上他们的兵器和马匹,跑开几里地,再将他丢下。”
谢皓道:“此言甚是。”随即又对萧见理道:“世子,还请你命你的部下全部丢下武器,下马步行到这里来。”
周烨的声音虽然轻,但距离太近,还是被萧见理全部听入耳中。
萧见理翻过身,仰望周烨,笑道:“小子,你真是狠啊!如若我不从呢?”
周烨冷冷地道:“你从不从结果都是一样的。我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就不怕你的那些手下不从。萧世子,你是要死扛着不从,最后被我用刀威胁着,颜面尽失?还是留一个面子,保持一份你临贺世子的尊严?”
萧见理顿时没了脾气,只得道:“好,我从,我从!”当即朝桥对面使劲力气喊道:“你们……全部下马……丢掉兵器……走过来……”
众骑士面面相觑,一动不动。
周烨见状,高声重复了一遍。
众骑士心里清楚,萧见理肯定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