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杏林月色
马车到达杏子林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
刚才在无锡城里耽搁太久,我不能不连夜赶路。彭家寨无锡分舵的人不会是死人,彭不服很快就回追到这里来,还有那些捕快……除了捕快呢?我不能想象。
彭无心还是那么毫不言语,也许她应该明白他父亲为什么会死在我手底了吧?或许她还在疑惑。
杏子林不是我心目中最好的休憩之地。“遇林莫入”这是江湖的规矩,可是这规矩现在没有掌握在我手中,追杀我的人就是江湖,江湖的规矩在他们手中。只要他们愿意,他们随时可以鼓捣出无数的规矩,也可以改变同样数目的规矩。
杏林深处无人家,小小的篝火驱不散浓浓的寒意。我并不怕冷,怕也没办法,父亲把我从家里踢了出去,我在雪地中受冻三天三夜还没死,这点寒意我还没有放在眼里。彭无心不同,我不明白武功几乎是冠绝天下的彭不平为什么不教他女儿练武,至少是防身也行。可惜,彭无心一点武功都不会,这浓浓的寒意,让她本就单薄的身体更加瑟缩不止。她极力想做出毫不在意的样子,可是身体有时是不受意志支配的。
这小小的火堆如果换在平时,绝不会有任何人会觉得它起眼。可是现在不行,我的身后追的都是武林高手,这些人无一不是经久考验的人物,这明眼的火光他们能不放在眼里?彭无心想必还不笨,她极力做出不冷的样子,也就是为了不让我生火吧?她忘了,他老子曾经对我说要照顾她,她老子没说要让他女儿露宿山野,更没说要我让他女儿受冻挨饿,他们当然不会说,甚至根本就没想到,可是我能吗?我答应过彭不平的,答应要“照顾”他女儿,他女儿的身家性命现在都在我手里,从出了彭家寨大门的那一刻起都叫在了我手里,受人之言,忠人之事,这是武林人的本分。从我拿起手中的回春剑的那一天起,我就是武林人,武林人不能给武林丢脸。
我就在这林子中间把篝火燃起,我没有找个山洼或者是山洞。这些都是好地方,可也是双刃剑:山洼可以让敌人看不见,可也让自己看不见敌人;山洞可以让敌人听不见,同样也听不见敌人。在这些地方,我什么时候被别人包围起来都不会知道。就在这林子中间,什么地方有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我的耳目:要来就来吧!既然彭不服的话说得那么冠冕堂皇,那么,我也就“冠冕堂皇”地和他对阵,这是礼数,也是无为之为。
彭无心很聪明,在我生火的刹那还皱了皱眉头,旋即展开。她也想明白了吧?还是认为我在这里更容易被找到,更容易被杀,这样她的仇就能够被报了?应该是后者,她冷冷的脸色并没有带着太多仇恨的光芒,可我知道,不动声色是武学与为人处事中的上乘境界。她小小年纪就能做到这一点,果然不愧为彭不平的女儿。
马车在到达杏子林的时候被我快马加鞭地赶着沿大路直冲出去,不知道那价值十两白银的马车能跑多远?
无锡城中一战我已经是众矢之的,连官府都参与进来,我还杀了一个“王大人”。彭家寨不乏高手,高手未必精通追踪之术。这是我先前的一个优势——杀手想不精通追踪术都不行,我好歹也能算得上是一个杀手吧?现在我的优势没了:六扇门中人无一不是追踪高手,看今天那些捕快的阵势,想要逃出追踪怕不是那么简单。
我不在乎那马车能跑多远,车上有人无人,别人或许不清楚,那些捕快能不清楚?这片杏子林方圆百里,也正是藏人的好地方,只要是人都知道我会这么做。
我还是要这么做,我别无选择。我身上的伤本就不轻,短短的三天并没有好了多少。今天再被朱铁生砍一刀,又和那些捕快动手。我现在真有点“油尽灯枯”之急,如果舍命狂奔的话,我或许还能奔出几里,但这几里和数百里相比,又有什么作用?这无边的杏子林就是我暂时修养的好地方,也是彭不服不断增加人手和包抄的好机会——双刃剑!这把双刃剑对谁更有利呢?
时间!关键的是时间,看我能否在最短的时间内缓过气来,把伤治好;看他们能否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我,在我势气最低的时候找到我。
这林子也是最好的杀人的地方——刀剑、火攻、箭,这些对他们都有利,我孤身一人或许还能逃出去,问题是彭无心——
我把目光投向她,她也正在看着我——冷冷地看着我——从彭家寨出来后她就一直只用这种目光看我——仇恨与冰冷的目光。到现在为止,我没有和她说话,她也没有开口。彼此无话可说——我们是仇人,有着杀父深仇的仇人——对仇人是没有什么好说的。
我起身,在林子里很快地拾了一大堆柴。彭无心瑟缩的身子让我知道这火还是小了一点点——既然已经生火了,那大点小点又有什么分别呢?五十步是逃,一百步也是逃,都是逃,原本没分别。火大一点,敌人来得快一点,火小一点,敌人来得晚一点。这有分别,敌人来的早晚正关系着我的生死。
不在乎了,人生若要在乎那么多的话,那又有何生趣可言?可是,我的人生还算是人生吗?我的人生还有生趣可言吗?我苦笑,在心中苦笑。
熊熊火光照得我的脸皮都有些发烫,火光掩映下的彭无心看起来也不再是那么的冰冷。夜凉如水,月色如玉。今天应该是十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