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愈热,大公主的日子就难捱了。她怀着孕本来就比往日更怕热,可是不能用冰,也不敢吃凉的。心气一浮躁,连外面的蝉声都更觉得扰人,胃口也不太好。
宅子里差不多已经忙忙碌碌的准备起来了,为着大公主即将临盆。
七月底八月初,天气最热的时候……赶得真不巧。暑热难耐,这会儿生孩子,坐月子,可都是苦差。
可是偏赶这时候了,也没得挑拣。大公主总不能和肚子打商量:喂,要不你再等一个月,过了中秋节,八月底你再出来?那会儿天气可就凉快多了,起码坐月子的时候不会捂到身上发臭啊……
不能开窗,不能洗头,不能洗澡,不能刷牙,不能下地……又摊上这样不动也不是一身汗的天气……
潮生深深同情嫂子。
而且,现在担心坐月子,还早了些。
首先要担心生产的问题。
大公主这还是头一胎,总是要费力。按这时候的观点看,她的年纪又偏大。
太医和婆子们是早就在何家住下了。
所有人在焦虑与期待中,等着瓜熟蒂落的那一刻。
结果……算着到日子了,大公主那儿还没有动静。
又等了几日,还是四平八稳。
众人难免担心,赵婆婆安慰大公主:“这贵人要是迟到些的,小少爷必定不是寻常人。”
太医也说不碍的,再等等。
潮生以前没生过孩子,不过听生过的人说,预产期前后半个月,也都算正常。可是再晚的话可能就不行了。
许婆婆早晚在佛前上香祷告,发愿吃斋。潮生虽然不太信这个,可是人在这种时候,有个寄托,总比空着急要强。
许婆婆站起身来,轻声说:“姑娘也来了?”
“我也拜一拜吧。”
许婆婆忙摆了垫子,潮生上了柱香,端端正正跪了下来。
隔着袅袅香烟,佛龛里头佛像的脸,显得温和而慈悲,眼睛微微眯着,象是什么都不在意。又象是什么都看在眼中。
潮生双掌合什,默念祷告,又拜了三拜。
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没说出声来,可是把心里的祈愿说出来之后,还真觉得轻松了不少。
外头传来红豆的声音:“婆婆,姑娘……要生啦!”
要搁在平时,许婆婆非得再训红豆一顿不可,怎么教都白搭,红豆这丫头就是不会说话。可现在却顾不上,忙问:“真的要生了?”
红豆显然是一路跑来的,喘着气连连点头。
许婆婆快步就往外走,潮生忙说:“婆婆当心脚下,红豆快扶着婆婆,别摔着。”
妇人生产,是一场漫长的煎熬。大公主发动时,不过刚吃完午饭,断断续续的,一直到夜里才算是真正开始。
大公主这几天一直脾气暴躁易怒,这会儿事到临头了,反而显得比别人都镇定。潮生是姑娘,不能进产室陪她,只能听赵婆婆许婆婆她们传话。大公主黄昏时分还吃了些东西,又喝了鸡汤。
她的镇定让产室外面的人也都慢慢平静下来,尤其是何云起,刚才一直想往屋里闯,被硬拦在外头。赵婆婆气急败坏:“驸马!这产室男人进不得!您又是武将,这真触着了,是大不吉利的!”
何云起气沉声说:“这有什么?那些破规矩都是胡说八道!你们听说谁进了产房然后倒霉了的?谁听说过?我还给母马接过生呢,这有什么了不得!太医,你见识广,你说说!”
太医讷讷的说出不话来,也尴尬得不行,何云起拨开稳婆就要进去,里头大公主却尖着嗓子说:“不许进来。”
何云起脚步顿了一下。
大公主喘了一口气,又重复了一次:“不许他进来。”
何云起咳嗽了一声:“阿徵,我进来陪着你,你不要害怕。”
“滚你的!”大公主毫无风范,悍气十足的吼了一声:“谁说我害怕了!你给我老实等着!”
潮生明明也担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想笑。
大公主雌威不减,何云起已经迈进去的一只脚,只能又慢慢缩了回来。
潮生上来劝他:“哥哥坐下吧,咱们一块儿等着。嫂子一向身子康健,这里有两位太医,还有这么些人照看着,嫂子一定能平安顺产。对了,哥哥可娶好了孩子的名字了?”
何云起有些心不在焉的说:“嗯,下一辈该是明字辈了……已经拟了好几个了,还没定。”
那当然定不了这么早,还不知道男女呢。
潮生只是想引着何云起说说话,让他分一下心,别这么紧张。
话说,潮生还是头一次看见哥哥这样。
好象整个人只剩了一半精魂了,另一半已经切了下来,自动的跑进了产室屋里头。嘴唇颜色发白,拳握得紧紧的,眉头皱着,表情忍耐而不安。
……不知道的还以为吃苦捱疼的人是他呢。
何云起虽然是坐在那里,却是一种蓄势待发的姿势,仿佛起跑线上的运动员一样——随时都可以跳起来冲进门去。
这时节,女人生产极为凶险,一只脚算是踏进了鬼门关。哪怕太医院的妇科圣手守着,几个经验丰富的婆子围着,潮生也放心不下。
大公主并没象一般妇人那样,叫得撕心裂肺的,事实上,她从头到尾都没怎么喊叫,稳婆们也都说大公主难得。一般的妇人,尤其是头次生产,总是忍不住疼,也不知道该往哪使劲儿,往往还不到紧要的时候,就又哭又叫又流泪的把力气耗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