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用力!”
“娘子用力啊!”
“怎么样了?”
“娘子用力,用力啊!”
无边无际的疼痛与黑暗蔓延,耳边回荡的,一直是李嬷嬷老练的引导,苏合焦急的催促,沉水迫切的询问,还有……还有隐约约,院子中男人沉着冷静的声音:“……她先到你府上,待宗正司打点好,你就上册……”
她睁不开眼睛,只觉得身体不断地下坠,缓缓地,深深的。
“哇……”婴儿响亮的啼哭终于响起,苏和惊喜交集:“娘子,娘子,是个小少爷!”
李嬷嬷和沉水却淡定得多:“娘子辛苦了,先好好休息吧。主子明日来看您。”
闭着眼睛,她说:“我要抱一抱他。”
软软的,小小的身体。
她轻轻地抱着,并没有睁开眼睛。
侍女们进进出出端水盆,送参汤,清理狼藉,都将脚步和声气放到了最轻。
苏合捂了自己的嘴,泪落无声。
只有初生的稚子,无知无畏地响亮哭着。
又片刻之后,她低低道:“苏合,抱出去给婧娘。”
自始至终,她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落下眼泪。
只是昏睡,昏睡,昏睡。如同数十年后的此刻,天裕四十七年的田猎大典,她昏迷着躺在千金一尺的锦绣宝榻上,掌金印行玉笺,位同副后。在普天下的女人里,没有比她的位分、尊荣更高的了。
她不后悔。
因为世间从无双全法。
自从在南华猎场,少年睿王亲口说:“带她们母女回京,找最好的郎中医治。”她就知道,此生此身,终属君上。
所以,当那温润如玉的君子低低问道:“我去求主子,好不好?”
她摇头:“我是王爷的人。”
当那俊秀文华的端王凄然问道:“你是为了他,是不是?你从来没有对我真心过,是不是?”
她点头:“是,我是睿王的人。”
从记事起,墨刃无光,血染连疆,夜战无形,杀人无音。她从父亲身上看到的,便是死士暗卫,以命事主。然而一切终不再相同,就是腹中的小小生命。
她没有求睿王什么,只是辗转找了出身墨族暗卫一族的遗孀婧娘。她叫沉水去跟睿王禀报:“主子若许,这孩子交给婧娘,自此如滴水入海,永不相见。主子若不许,便不。”
“娘娘,娘娘!”白芷的声音又温柔又急迫,“娘娘,娘娘!白翎姑娘,娘娘怎么还不醒转?”
一个陌生的声音道:“娘娘许是倦的很。”
倦得很,是的,倦的很。
端茶倒水,梳头铺床,研墨,添香。她以最卑微的姿态在他身边服侍了五年。
书房侍立,夜谈聆密,护卫,杀人。她以最信任的亲卫身份又在他身边服侍了五年。
原以为,一生也就这样了。
直到他要了她,却没有给她名分。他在榻上细细引导她,仿佛一切的亲密都是一门最精密的武功,她沉默温顺地学习着。
然后,披上粉色妾侍的喜服,嫁入了端王府。
猝不及防的,并不是这样的安排,而是端王眉梢眼角的温柔,音容笑貌的淳厚。
她嬉笑怒骂地应对着,婉转缠绵地服侍着,仿佛活在端王府里的是另一个人,不是沈琳琅,不是墨璃,更不是什么金印玉宝,凤驭六宫的明玉莘。
她有孕的时候,端王那样欢喜。
她不得不夜夜都将那枚八角金钗握在掌心,时时提醒自己,你是谁?你是睿王的人,你是墨璃,你是沈琳琅。
端王奉旨自裁的那天,她亲自去送了毒酒。
端王说:“你这辈子给了他,下辈子给我,好不好?”
她没有回答,就如同她此刻,听着睿帝低低地唤:“阿璃,阿璃。”她也没有回答。
她只是倦的很。
“贱人!”那是天裕三年罢?新宠得意的菱嫔真是美丽,她精致的面孔,婀娜的风姿,一直如同洁白而骄傲的天鹅。
听着菱嫔一连串恶毒又鄙视的言语连珠而出,她却走了神。
她并不生气。菱嫔出身高贵,容颜绝色,年纪又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视之高几乎只在裴皇后之下。
若是在王府里,也是侧妃了,也是她名义上的主子了。
入宫这样久,她还是常常觉得自己仍然是那个出入书房的女史,而非蘅馨殿的瑾贵人。
“这是做什么?”身登大宝的睿帝面容依旧清俊非常,只气度多了十分的雍容与刚毅。
她摇头:“回主子,没什么。”
睿帝皱眉:“菱嫔说了什么?一字一句地说来。”
她本能地复述:“菱嫔说,贱婢,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好名牌儿上的人物,做丫头时就爬主子的床,又跟不知道哪里的野男人怀了身子,还当自己清白清高的不得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本宫面前充大样。贱人。”
她一字一句声情并茂地演出来,连语气音调几乎都一模一样。吓傻了哭晕了的菱嫔不知道,这是她多年刺探情报的习惯。若不将原本的语气还原,这消息说不定就失了真。
随后的谕旨震动天下,出身宣恩侯府的嫡女菱嫔因为与明氏一族远房族女之争,睿帝下旨白绫绞杀,宣恩侯夫人教女无方,褫夺诰命,宣恩侯府目无宗室,降级夺爵。菱嫔身边近侍杖杀,杂役流放。
她听着那谕旨,不欢喜也不震动,一切仿佛都跟她没有关系。
睿帝夜夜留宿蘅馨殿,直到她再度怀了